得到答案，陆洲反而放松下来。
他就着现在的姿势微微一仰，重新靠在椅背之上。
同时，陆洲的手有意无意地擦过杯沿，做一番摩挲之态，不着痕迹地拭去迸溅而出的茶水。
垂目凝思，少刻，陆洲分析道：“瀛洲都督府能查到的事，阁中应该也有消息。甚至，你们知道得可能更早。”
二鸽轻轻点头：“二公子横穿绝崖，封仙阁上下一片震撼。”
陆洲嘴角动了动。
二鸽的言外之意，不外乎是指“陆洲”的成就太过惊人，以致于封仙阁加大了对绝崖的监控力度。
陆洲的思绪继续向前，回顾到了更早之时。
他恍然大悟一般地叹了叹：“难怪邹长老同意了我的外出请求，而且主动派出护卫、一一详述生平，主动征询我的意见。”
他看着二鸽，语气笃定：“想必邹长老此举，就是料定了我会选中你？”
二鸽老老实实地回答：“这个办法，邹长老也不是第一次使用。”
陆洲愣了愣，终是忍不住气笑了。
不打诳语未必没有算计，谷之荷是真真正正的直肠子，二鸽却是个白切黑。
那位邹长老给出的人选并不少，但仅听声名也能知道，二鸽绝对是其中最“安全”的那一个。
立圣心发宏愿，秉性正直。如二鸽这般的人，陆洲就算不敢轻易信任，也不至于太过怀疑。
而短短一日之中，他对二鸽的印象也相当好，才会毫无芥蒂地与他同行。
若此刻在场的是其他人，陆洲绝不会轻易登上一艘远离地面的破风舟。
迎着陆洲的目光，二鸽坦坦荡荡地补充道：“将我安排到二公子身边，原是阁主的意思，邹长老只是顺势而为。”
陆洲嘴角又是一抽。
人老成精，他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他选择闭上嘴，端起茶盏一口饮尽。而后咂摸两口，仿佛不够似的，陆洲扬手再添一杯。
下一瞬，金光横流，杯壁冷如坚冰。
论“北洲寒乌”的妙用！
再饮一杯，透心凉，陆洲缓缓吐气，终于满意了。
还是冷饮更下火……
这时，一只素盏突兀翻起，在桌面上弹了几下，弹到陆洲面前。
陆洲微怔，而后一脸敬佩地看着二鸽：“你们读书人都是这般心胸宽广吗？”
这“心胸宽广”四个字咬得极重，当事人的心情可想而知。
二鸽面无表情：“我也是受害者。”
陆洲挑眉看过去。
二鸽又道：“邹长老算计别人，从不会和我商量。”
陆洲只觉眼前浮现三个大字。
“工具人！”
他起了几分兴，屈指一弹，眼前凉茶又多一杯。
随意地一推，将之推到二鸽眼前，陆洲好奇地问：“文道修者以诗词文章影响外物，沏一杯凉茶而已，你做不到？”
二鸽答得非常坦白：“做不到这么精细。”
陆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穿越第一日，封岐对那张可怜的床、或是那张可怜的椅子所做的事，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封岐的操作倒是十分精准……是实力的问题，还是天生五行及其衍生之属，与后天灵气所聚之物，存在着某些根本不同？
压下一闪而过的疑虑，陆洲将之记在心里，打算日后再行研究。
此刻，还是要关注当下之事。
陆洲沉吟片刻，追问道：“昨日之行，我是临时起意。倘若没有这件事，邹长老会怎么做？”
二鸽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一五一十地说道：“二公子，陆家树敌颇多，又有秘传无数。即便六十年过去，封仙阁乃至整个瀛洲之中，想杀你的人也不少。”
修者大多长寿，六十年并不算久。
陆洲闻声反问：“邹长老会利用某些人的野心，或者亲自出手，促成他们的行动？再之后，由你出手相救？”
他眼中写满诧异。这戏码是否太低级、太刻意了？
“这太明显了。”二鸽摇了摇头，“我们并不了解二公子，但却有一点共识。能横渡绝崖、得阁主另眼相待之人，不会这么蠢。”
陆洲喝了口茶，等他继续说。
“我会以金令卫士的身份直接出面，将这件事挑明，请二公子自行决断。”
陆洲手臂一顿，茶盏顿在半空，而后又不着痕迹地放回桌上。
他饶有兴趣地评价道：“拱火。”
而后，陆洲轻笑：“你们就不觉得，这样更明显？”
陆洲并不认识陆家人，但陆家仇敌遍地，他还是知道的。而他也从未放松警惕，这种事，根本无需别人提醒。
二鸽解释道：“若如二公子之猜测，只会加重你的疑心。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在二公子眼中，应该都是不怀好意。”
陆洲轻轻颔首，没有多说。
二鸽又道：“但依照我们的计划，主动权在你手中。我与其他同伴，只想知道二公子会如何对待这件事。”
“的确。”陆洲再次轻笑，“此举亦如昨日之事，邹长老主动坦诚诸多卫士的身份来历，行事光明磊落，令人无从指摘。”
二鸽忽然掏出一个匣子，并且主动将之打开，坦坦荡荡地递过去。
陆洲扫了一眼，发现是一株光华内蕴、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灵植。
他并未收下，只是问道：“这是何意？”
二鸽道：“我们的诚意，也是赔罪。”
陆洲微微挑眉。
二鸽语气诚恳：“绝崖之中危机重重，一旦处置失当，可能波及整个瀛洲。事关重大，二公子是近百年来唯一一个闯过绝崖的人，若要探索绝崖，必将以你为主。我们不会违背阁主的命令，但我们却不得不在意，二公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指挥者的心性和胆识，对其他人非常重要。
陆洲恍然：“你们的试探如此直白，是因为时间紧急，已经没有详细计划的余地了。”
瀛洲都督府统领一洲军务，就算慢于封仙阁，也不会慢多久。恐怕封仙阁得到消息的时间，也就是这几天，甚至就是昨日。
二鸽点了点头：“事实上，绝崖的异动与二公子是否有关，谁也不敢担保。所以吴老三才会特意前来。”
陆洲笑了笑，一锤定音：“此行凶多吉少，你们愿意为主君效死，却不想被人轻易利用，更不愿死得不明不白。”
二鸽眉目低垂，似是在衡量利弊，过了一阵才补充道：“而且，阁主给了我们拒绝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