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白梦来这一桩事办得体面漂亮,不说手段入不入流了,好歹没什么波折出来。
白梦来仿佛要犒劳帮衬着忙里忙外调查清露夫人的诸位下属,特地匀了五两银子出来,命柳川出门一趟,买点应时当令的时鲜菜。
海边渔村,土地湿咸,不像皇城那般可以种很多果蔬。集市上绕一圈,买的都是干货海味,柳川就带了点江瑶柱、蛤蜊与干乌鱼钱回来。
白梦来看了一眼布袋子里的干乌鱼蛋子,想了个吃法。他舀水将其泡发,又嘱咐堂倌炖一只老母鸡,鸡肉可自行处理,他要的是那一锅用文火炖上一二时辰的鸡肉高汤。
里里外外嘱咐完,白梦来得了空当。
他瞥了一眼昏暗的天色,突发奇想问玲珑:“你隆冬三九天里,可会膝盖疼?”
玲珑像一根小尾巴似的,追着白梦来里里外外地跑。忽听他回头这样问道,迟疑着开口:“是有吧!不过那只是无关紧要的小痛痒,不值当提。我猜是从前伤到过膝头,骨肉新生以后不如老的,因此每逢天寒地冻就隐隐作痛。白老板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白梦来顿了顿,道,“就是忽然想起箱笼里有几个泡脚方子,特地请老大夫配的药包,可活血暖膝,让人四体温和的。你既有这样的毛病,那你随我来,我让堂倌沏一盆热汤,给你泡脚。”
玲珑连连摆手:“不必啦,这多麻烦人呀!”
白梦来斜她一眼,道:“有甚可麻烦的?不过是顺手的事。你这般年轻就有这些年迈长者才有的慢熬病症,此后岁月长了,那还得了?自然是一早就防患起来,老了才不会遭罪。”
闻言,玲珑微微一怔。她从未想过往后还有老了的时候。
说来好笑,她从前过活,只想幼年的事与当下的事,从来没奢望过将来的闲适日子。
她以为她会在最青春的年纪死去,或死于他人刀下,或死于荒山野岭。
玲珑头一回知晓,原来她也可能有很长的时间过日子,活到很老很老,直至暮雪白头。
因此,她要保养身子,从长计议,不至于老去的时候落下病根。
玲珑莫名笑了起来,心脏好似包了一层糖饴,甜得人窝心,甜得令她发慌。
不过是泡个脚都能引她发笑,白梦来定然很无奈吧?
白梦来不懂哪处误打误撞闯入她的心房,她懂便好了。
白梦来啊,是头一个许诺她往后余生的人。
玲珑乖顺极了,她仍由白梦来牵着上楼。
这一回,是玲珑主动跟着白梦来入他寝房。
玲珑坐在垫了绒毛毯子的小杌凳上,见白梦来翻箱倒柜地找物件。
好半晌,他寻来一个木胎镶银的脚盆,摆到玲珑跟前。
玲珑见他献宝似的搬出东西,纳罕不已,问:“白老板,你是真有钱呀!连洗脚盆子也这般奢靡,融了银子铺的银面。”
白梦来瞥了一眼脚盆,道:“不过是银底不容易藏毒,浅显的毒物一入银盆就变黑,能显现出来。打小就使这个,习惯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了。”
玲珑皱眉,道:“咦?白老板自小就这般防着人吗?那你得是多招人恨呐!”
白梦来听得这话,喉头一噎,如鲠在喉。
这妮子似乎还不知晓,她暗地里把人给骂了。
白梦来叹了一口气,道:“我小时生于高门大院,人情关系复杂,又有各方利益牵扯。人心险恶,料不准的,得多置办一手。”
玲珑后知后觉点头,笑了笑,道:“那你是真苦命,我就不同了!”
待白梦来往银盆里注入热水,又丢了个药包进去。
玲珑褪下鞋袜,一面被热水烫得龇牙咧嘴,一面小声道:“我小时候,家里没有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我爹每回上值回来都会给我带桂花糖,我吃明记那一家的糖饴,别家不爱吃。还有休沐日,我爹会捎上我和娘亲一起去划船,还带竹竿子钓鱼来着,奴仆也不让跟的,说是太兴师动众了。”
白梦来想到那样一家三口的情趣,隐隐有些羡慕,道:“你的日子真是舒心。”
“是呀。”玲珑在自苦的时候就会回想那一段快乐的时光。偶尔还会梦回幼年,不过大多数的梦,结局都被连天烽火所掩盖。她哭喊着醒来,最终泪湿枕巾,四壁凄清,天地间只余下她一人。
玲珑怕自己又要从美梦中惊醒,笑着道:“不说这个啦,我们聊聊别的。”
白梦来也不愿玲珑深究过往,他松了一口气,顺着玲珑的话,道:“那就聊些别的。”
玲珑道:“白老板方才炖鸡汤是作甚?”
白梦来这才想起伙房里的高汤,他估摸着玲珑谈吃是饿着了,莞尔一笑,道:“拿来炖干乌鱼钱的。”
他知道玲珑很容易害臊,因此特地架起一面隔断的珠帘,让玲珑待珠帘里的居室洗脚,自个儿则是坐珠帘另一侧的小厅堂看书。
白梦来撩起珠帘,将一条擦脚的帕子递过去:“换上鞋袜,咱们下楼吧。赶在柳川和兰芝买冷荤腌菜回来前,先把饭菜置办好,就能一道儿吃了。”
南嘉镇还有许多当地的特色小菜,因着新鲜果蔬不多,当地的腌菜便由此发扬光大,成为当地特色,非常出名。有趣的是,南嘉镇不仅用粗盐腌菜,还会拿小鱼虾或蛤蜊肉来腌菜。那腌熟的菜里夹杂着海鲜的气息,口味十分重,不是当地人估计吃不惯嘴。
柳川、兰芝和玲珑想着买这样的玩意儿拿来下酒,白梦来拦不住这一众酒鬼,只能放任他们胡作非为。
玲珑想到待会儿有热腾腾的饭菜吃,还有风味腌菜与美酒,心里乐开了花。
她一激动,不由自主牵住了白梦来修长的五指,催促:“那我们下楼吧!”
“好。”白梦来冰冷的玉手被小姑娘温热的小指勾住,心肠也不免柔软了起来。
玲珑看着她和白梦来交叠在一块儿的手,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烧红,结结巴巴:“白老板,我们牵着手,是不是不大好?”
她话音刚落,白梦来便将小姑娘的五指握得更紧了一些,戏谑地道:“嗯?你我都这般亲昵了,牵个小手怎么了?玲珑,你未免太见外了,真伤我的心。”
玲珑舔了舔下唇,好半晌,才道:“不是。我想说……这只手,我捏过擦脚布的,白老板不嫌脏吗?”
闻言,白梦来很有涵养的面孔顿时僵住了。
他一想到待会儿还要亲力亲为下厨,默默地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