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玲珑指尖摩挲那一支步摇,只觉得这发簪分量极重,险些压弯了她的腰。
她也知道“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这一个道理,如今收受赠礼也不是,把这女子物件还给白梦来也不是。
她进退两难,尴尬极了。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玲珑小女儿情态地低头,喃喃:“白老板为何给我买这样贵重的簪子?总不能是看它很衬我的美姿容吧?”
见过自恋的,没见过自恋到这般登峰造极境界的。
白梦来剜她一记,凉凉地道:“那你是想多了,不过是讨厌人从我手中抢东西,因此借了你的东风,杀人一个措手不及罢了。”
玲珑原本被白梦来突如其来的好意压得透不过气来,如今听他一说,沉甸甸的一颗心坠到肚子里,巧笑道:“哦,我就说,白老板视财如命,怎可能舍得给我花钱呢?”
“哼!知道就好。”
玲珑将簪子递给掌柜的,让人寻一个礼盒妥善拾掇好。她一边雀跃地等着,一边福至心灵,又想起旁的一桩事儿。
玲珑怯生生地看了白梦来一眼,问:“那这簪子是二百两银子买来的,白老板如今转赠给我,总不用和我讨银子吧?”
闻言,白梦来气得呕血。
他就算小肚鸡肠爱敛财,也不至于这么抠门吧?她到底是如何想他的?对他有什么误解呢?
白梦来强忍住怒火,压着声儿道:“二百两银子,就算把你发卖了,你也还不起。且拿去吧,左右我没什么红颜知己,留着也是积灰。”
玲珑还要推诿一回才敢收下,道:“嗳!话别说得这么满嘛,万一以后出来个劳什子一见钟情的心上人呢?”
一想起白梦来日后可能有妙龄佳人相伴左右,到时候花灯树下,两人携手并行,好一派良辰美景。
玲珑越想越心酸……这心酸倒不是因为吃味。而是一想到此后,压她的人独独一个白梦来不够,还得再多加一个不知来历的老板娘,她就觉得余生苦得很。
她瘪了瘪嘴,正要诉一诉委屈,岂料白梦来很懂察言观色。他稍稍一看玲珑,不知从她眉头紧锁的脸上品出了些什么意思,嘴角微微上翘,道:“放心吧,我这人眼光挑剔得很,想来是不会有那般的人物。再说了,女人再美,也不及我万分之一皮相,又怎会被其他人迷惑?”
玲珑懂了:“原来……白老板这般有自信,是因为你很自恋啊!”
“自恋?”白梦来扶额,忍无可忍地道,“玲珑,你且闭嘴吧!”
“哦。”玲珑乖巧地捂住了嘴,再不敢声张。
两人在外折腾了很久才回的金膳斋,回去的路上,天已经暗了下来。暮色沉沉,将繁华的皇城都笼罩入黑影之中。这是整个国家最为繁华的都城,到处都是榫卯勾连、青绿叠晕棱间装的阁楼画栋。天色一沉,便有堂倌们拿着高杆子挑灯挂在檐前照明,那羊角灯亮到晃人眼睛,高低错落地悬挂在半空之中,落下一地灯火辉煌。
玲珑的影子被那些影影绰绰的灯光拉得老长,她同白梦来的影子纠缠在一块儿,带些暧昧的情愫。
她不知为何,有几分做贼心虚的意味,堪堪往旁侧躲,硬生生将她的影子和白梦来的黑影拆散,刻意避起嫌来。
奇怪,她此前分明连白梦来赤裸的胸膛都敢看,为何这时忸怩起来,反倒像个待字闺中的黄花闺女。
她是杀人不眨眼的刺客,手持利刃,杀人见血的那种,可不兴矫揉造作同女子厮混的。
玲珑被自己恶心到了,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摸了摸手臂,嘟囔:“搞什么?我为何还会不敢靠近白老板呢?他又没把我当成女子过,赠我这支簪,也不过是对下属的犒赏罢了。”
白梦来见她缩在远处慢吞吞地走,十步的距离被她走出一刻钟久,顿时蹙起了眉头,道:“玲珑,你在干什么?”
玲珑愣了一瞬息,辩解:“没……没干什么呀!”
“还不快些进金膳斋!该上门闩了。”
“哦哦,这就来。”言语间,玲珑三两步跑入金膳斋,绝尘而去,将白梦来远远丢在门外。
白梦来语塞:“……”
这妮子怎么成天魂不守舍的?不是还给她买了簪子吗?她不作欢天喜地姿态,反倒一惊一乍,好似受了什么刺激……
白梦来思忖少顷,猜想,玲珑难不成是不喜欢那支步摇?明明她那种品鉴宝贝只知花红柳绿大雅大俗的姑娘,应该是喜欢金丝宝石这样奢侈的首饰来着……
不过,他买东西前,似乎真的忘记问玲珑的想法了。
她会不会埋怨他霸道,不问她喜好,贸贸然就给她挑了东西?
女儿心,真是难捉摸。
白梦来头疼欲裂,心里倒还硬气地哼声:“给她买就不错了,哪来的怪脾气,挑三拣四!”
话虽这样说,白梦来沐浴更衣后,在榻上烙饼子状翻来覆去地想,最终,他丧气地起身,决定去寻玲珑问个真切。
此时已是夜深,玲珑的屋里还掌着灯,显然她还没睡。
白梦来清了清嗓子,抬手敲门框,道:“玲珑,你睡下了吗?”
没一会儿,屋里传来玲珑的声音:“还没呢,白老板寻我有事吗?进来说话吧!”
不知这丫头在忙些什么呢,还没时间来给他开门。
白梦来一边想着,一边推门入内。他那裹着锦丝皱长衫的手臂一抬,门就被他轻飘飘推开了。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玲珑坐在一堆点心中央,她的旁侧摆着无数梅花、金菊攒盒,密密麻麻,瞧着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每一份点心小食都被打开了,看样子还被她逐一尝了一口,糕点上还烙着浅浅的牙印。
白梦来最是有洁癖的主顾,他见不得这般狼藉的情形,此刻额头突突的疼。他深吸一口气,烦闷地问:“你在做什么呢?”
玲珑一愣,嘀咕:“白老板夜里瞧不见事物吗?很明显,我在试吃点心啊!”
“这么晚了,你每样吃一口,还能睡得着吗?而且……你非得现在试吃点心吗?”
玲珑点点头,坦荡道:“对啊!我看看哪个好吃,优先将其带入曹府里。我想好了,不好吃的糕点,我可以分给院中小丫鬟,做个人情。要是好吃呢,我就私藏。对了,今儿个我不是还买了很多小玩意儿吗?我可以拿这些贿赂曹夫人院中的管事嬷嬷,这样不就能套出好多话了?还有哦,如果她眼皮底子不浅,要贵重的东西才能撬开嘴巴,今日那支步摇,我也是能考虑考虑赠她的。”
玲珑说这话,是存了让白梦来夸奖的心思。
她为了完成任务,那么贵重的簪子都能忍痛割爱,够尽心办事了吧?白梦来还不感激涕零嘉许她?
岂料,白梦来越听越不对味,坐实了玲珑是不喜欢他送的步摇。
他觉得难堪极了,好似一片真心喂了狗,还被人肆意践踏在脚下。
白梦来隐忍不发,沉声问:“我送你的东西,你半点不心疼,还甘心赠给旁人?”
玲珑以为白梦来是要试探她完成任务的决心,当机立断道:“当然!追查曹夫人的秘密的首要,其他都是身外之物!”
“好,好一个身外之物!”白梦来没想到他为玲珑精心挑选的步摇,竟被她这样轻易舍弃了。
亏他此前还因那丫鬟一句“玲珑衣着打扮寒酸”而大发雷霆,他真是蠢,没想到被人戏弄于股掌之中。
白梦来不能说明其中关窍,他本就是和玲珑没有私情。
只是……他做的事情,难免带了一丝私心,抑或真心。
里头酸酸涩涩的情绪喷涌而出,鼓鼓囊囊酝酿着委屈与苦楚。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没想到玲珑看似愚钝,道行却高。
是他傻,是他蠢!
白梦来冷着脸,一言不发。
随后,他退出房门,凉凉地道:“随你。左不过是一支无关紧要的步摇,赠人便赠人吧,我不稀罕。”
他说话像是赌气,这么生硬,玲珑再笨也该知道他生气了。
嘶——
这厮在生哪门子的气呢?玲珑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