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汲儿坐在廊上,正自目无表情地缝着一个鞋底子。雪刚化,院子里还是有些冷的,雪伊掩了掩衣领,又回头往屋子里看了看,姐姐今天的心情不太好,自己也不想再到她面前去讨晦气了。
她瞥了汲儿一眼,汲儿却象是根本没有看到她一样,低着头继续纳着鞋底子,雪伊心中暗暗不爽,正想开口,旁边一个小侍儿已经走了过来,轻声禀道:“雪伊良人,这会典妇功的女史和尚食司的尚食令及玉府的上师都在偏殿里侯着呢。郑妃娘娘说让您过去看看,有什么事让您看着给处理一下,她今天身子不畅快,就不亲自过问了。”
“嗯。”雪伊傲慢地一笑,由侍儿引着向偏殿走去。
偏殿比正殿大一些,却要冷一些,雪伊进了门,典妇功的女史,尚食令和玉府上师分别起身施礼。
“免礼吧。”雪伊冲着她们微微一笑,便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到殿中的案几前面,奉了案几上的几卷竹简来看。
女史先向前走了一步道:“这一册是上个月各宫贵人所织丝物的质量和数量,从数上来讲呢,是子娴夫人宫里上缴的最多,不过要说这个质上呢,梅池宫,兰池宫,和清和宫里奉上的都数上乖,只这太和殿,清凉台和牡丹阁里的这几位贵人因为是新来的,人手也不太够,数上缺了些,这个质上嘛,也只是勉强能用而已,桂宫里的新人多,人也杂,已经着他们的尚宫嬷嬷按着人头计量了,总体来说数量和质量也是不错的”
雪伊低着头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清和宫里奉的织物算得上乘吗?”
“是。”女史道。
“哦。”雪伊沉吟了一下又问道“梅池宫里是哪几位啊?”
“回良人的话,梅池宫里住的是夏婴,灵犀和”
“夏婴,灵犀?”未等女史把话说完,雪伊就先皱了皱眉,轻声道“她们供的织物算是上乘?”
女史一看雪伊脸色有异,也不敢直接回答,只含糊地说道:“还算是不错的吧”
雪伊冷冷一笑:“算是不错?那到底是错还是不错呢?”
这一下连傻子也知道雪伊想说什么了,女史躬着身子施了一礼,小心地道:“只能说是一般而已。”
雪伊笑了笑,将手里的竹简往女史面前一递,道:“那就赶快给改过来吧。”
“是。”女史收了竹简退了下去。
尚食令上前一步,奉上一卷竹简道:“禀良人,这个月的食材份例已经下来了,您看一下。”
雪伊皱着眉头仔细地看了一下,突然问道:“柳少使的份例似乎比以前多了啊。”
尚食令赶快答道:“现在柳少使已经升为长使了,所以这份例也就多了一级,还有她刚添了三世子,所以这份例也合该给得多一些的。”
“哦。”雪伊点了点头,却没有再继续说话,将手里的竹简仔细地看了一遍递给尚食令道:“那就照着这个份例来吧。”
尚食令犹豫了一会儿,又开口道:“良人,上个月还欠着清和宫四十斤银碳,您看这个月要不要给补上?”
雪伊低着头想了一会儿,道:“要是有了就给补上,要是暂时没有银碳就拿着略差一点的碳抵一下吧,清和宫夫人是个识大体的人,咱们把话给说清了,她不会太介意这个的。”
“是。”尚食令领了那竹简躬身退了下去。
玉府上师又赶快将竹简恭敬地呈了上来:“禀良人,这是本月玉府新得的各色玉料及器物的底子,请良人过目”
雪伊接了那竹简再次低下头认真地看了起来。
汲儿凑到偏殿的窗子外面,隔着窗纱向着里面瞥了一眼,将嘴角一斜,低声啐了一口道:“还真是拿着自己当个娘娘了呢。”
一旁的小侍儿奉了茶走到汲儿身旁轻声道:“汲儿姐姐,您让一下。”
声音不大,却惊了汲儿一跳,汲儿一脸尬尴地转身走开,正在看着竹简的雪伊听见动静却抬了头,向着奉茶进门的侍儿问道:“适才是谁站在门口?”
“禀良人,是汲儿姐姐。”
“哦?”雪伊眼底浮起一丝不满,又低下头继续看向竹简。
所有的事情一一交待完毕,已经快到午时了,雪伊将女史,尚食令和玉府上师等人分别送出门外,一回头却看到汲儿还是坐在殿前低着头纳鞋底子,依然是头也不抬。
适才她明明在偏殿窗外偷听的,这一会儿又重新坐在这廊前垂着眼睛纳鞋底,明摆着是要自己眼前添堵的。
雪伊看着汲儿,心中一阵不满。
“汲儿。”雪伊冷冰冰地冲着汲儿招呼道。
汲儿低着头假装没听见。
“汲儿!”雪伊又叫了一声。
“嗯,在呢。”汲儿还是照样不抬头,只在嘴里随口答了一句。
“主人娘娘和你说话,你就是这么答的吗?你还有没有点规矩了?”雪伊不觉提高了声调。
汲儿冷笑着狠狠地将一枚粗针往鞋底子上扎,鞋底子太硬,针扎了一半就进不去了,汲儿从手边取出个小木锤,对着那枚针砰砰砰地用力敲了两下,道:“这秋池宫里,早晚只有一位主人娘娘,如今那位娘娘身子不舒坦,正自躺在屋子里,这和我说话的又该是哪位主人娘娘呢?”
“你”雪伊闻言立马就红了脸。
汲儿冷冷一笑,将那针线扯出来,低着头又冲着鞋底子上扎了一下,继续笑道:“你说这天底下奇怪事儿也真多,明明是那凤凰的巢,怎么随便来个家巧儿她就想占呢?”
这样的话,哪怕是傻子也能听出来是在骂谁了。
雪伊立马红了脸,上前一步,逼视着汲儿,冷冰冰地道:“你这嘴里不干不净的,骂谁是家巧儿呢?”
汲儿毫不示弱,把脸一扬,冷冰冰地直视着雪伊道:“奴婢我是说的谁,谁自己还能听不出来吗?眼下郑妃娘娘正病着,原本是要好心好意地提点着她一下。她若是个有良心的,可得好好念着郑妃娘娘的好啊?可得尽心尽力地把人家母子二人给照顾妥贴了啊?可是她这心思哪里有一分是放在人家母子身上了?天天的涂脂抹粉,穿红着翠的,一心就想着要狐媚陛下,打量谁看不出来吗?”
雪伊倒吸了一口冷气,恶狠狠地注视着汲儿,汲儿声音不大,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和着这雪后清澈的空气,割得雪伊心口发痛。
“你?”雪伊被汲儿说中心事,立时气得面红耳赤,想要开口反驳,却只迎到汲儿那毫不示弱的眼神。
雪伊明知道和一个下人斗嘴是无论如何也占不了光的,想要开口大声斥责,又怕惊动了屋子里的郑妃,只气得后背发寒,却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汲儿一看自己的话狠狠地中伤了雪伊,心下那叫一百个痛快。眼看着这个女人占着这个秋池宫就当自己是个明明白白的主子了,终日里发号施令,颐指气使的,汲儿早就已经心下很是窝火了!
郑妃娘娘那么高贵的身份,入宫又早,又是大世子的生母,平日里对这些下人们也都和气得很,从来不会对哪个人多斥责一句。
她雪伊算是个什么身份啊?一个良人而已,不但眼前没子嗣,就她那个身子哪怕以后也再难有了。
郑妃娘娘心底善良,一心想要提点自己这个妹妹一下,可是眼看着这个妹妹骨子里就是个白眼儿狼!明明看到自己的姐姐病得日渐憔悴,她倒是连描带画穿红着翠起来了。終日都把自己给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她操的什么心思啊?不就是图着一门心思地着陛下吗?
就她那么点心思谁看不出来啊?郑妃娘娘碍着情份说不出口,自己可不能由着这狐媚子再继续这么张狂下去。该说的话,郑妃娘娘不开口,自己也要开口了,可不能再由着这小狐媚子先占了陛下的,再占了这秋池宫,以后,还不知道她想占着什么去呢!
眼看着这小狐狸精被自己气得说不出话来,汲儿心里是一百个得意,把眼睛一翻,一句话也不说,拿起活计转身回屋,竟然是连看也不看雪伊一眼了。
雪伊被气得脸色发白,呆在廊前立了半晌,将双手狠狠地握了握,咬着牙道:“汲儿,你等着,只要姐姐一走我第一个先收拾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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汲儿给郑妃娘娘的寝殿里燃足了香,等这屋子里的香味足够压得住那股让人不爽的药味了,这才将香炉给彻了出去。
郑妃娘娘坐在榻上,一袭黑发松垂在肩上,映得那张俏脸更加苍白。几个月前,她的神采还不似现在这么颓唐,当时被清和宫的那个女人给弄得郑妃娘娘整天一惊一乍的,可是她当时的气色却是还好。
如今这是怎么了?明明快要被立为王后了,她怎么反倒神思恍忽起来了。
汲儿想了半天,还是没有得到答案,只是看着郑妃娘娘这个样子一味地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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