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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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又一场的大雪后,年关也近了。杨柳这段时间异常地忙碌。先是啸月堂年底生意十分红火。即使有琼奴在,把出场的事,前头大堂照应的事全揽了,他也没能闲着。毕竟啸月堂这么大的买卖,他又是第一次完全接手,年底这样的重要时期,自然是不敢有丝毫的松懈。虽不说事无巨细样样操心,遇上稍稍烦难的大小事,也还得他一一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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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崂山道士

再有就是他自己的盐业买卖。他身份特殊,许多事都不好自己出面,也正因为如此,就越发的要事事考虑周全,细枝末节都不能放过,日日都要与刚出门回来的木根,商量到三更半夜。

这样忙碌虽然身子累了些,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之前的那些决绝的恨,离别的愁,被一件接一件涌现的事情,硬生生挤到脑后去了。就连和亲王私逃出府的时候,冒着巨大的风险知会了他,他也没能抽出空来去送一下。

不去送行,自然也不全是没有空闲。杨柳虽身处秦楼楚馆,每日都迎来送往,身边的人像流水一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即使这样司空见惯,杨柳这一生,也最恨离别。那杨柳岸晓风残月,无语凝噎,柔情绵绵、肝肠寸断的送别场面,他更是不胜其荷,想都不愿去想。

和亲王原就是个狂放不羁之人,又是私自离府,便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悄无声息地走了。隔了三天,有人送来一块和亲王交付的金牌,杨柳这才知道,那个离经叛道的王爷,那个细致体贴的王爷,已经不知道飘流到哪个角落逍遥快活去了。

那天下了一夜的大雪,天地一片素白。杨柳像往常一样,过午才起身,用过饭后,自然是要逗弄一会儿雪儿才开始忙正事。

雪儿越长越可爱,简直成了吟风馆的宝贝,杨柳有时哀叹,连自己的光辉也被小雪儿掩了。每日与雪儿玩上一会儿,逐渐成了杨柳的一个习惯。这天他才和雪儿絮叨了两句,便有人来报和亲王府的人送东西来了,杨柳过去一看,原来又是那个叫福顺的王府太监,送来了一块和亲王府的金牌。四四方方的巴掌大小,刻着和亲王的名字,显是皇家之物,极是珍贵。和亲王让福顺传言,这块金牌就算是他入股杨柳的生意,以后碰上什么难事,就拿出来,不管是谁,总要卖几分面子。特别是盐运司那边,拍出金牌,想要多少盐引就让他们开多少,那些兔崽子谁敢不买帐,老子回来剜了他。和亲王的这些话由木然的福顺漠然地转述,多少冲淡了些离别的伤感。这便是他离去前为杨柳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杨柳握着那块金牌,怔怅难言。 更新杨柳第二十六章

和亲王真的走了,说走就走,绝不犹豫,和他的人一样干脆利索。喜欢自由自在,喜欢无拘无束的他,如今终于得尝所愿了。他走了,带走了杨柳仅有的一些欢笑。那些熨贴的言语,那些细致的关怀,那些曲意的讨好。

然而没容他伤感多久,事情又一桩接着一桩来了。这边才理出个头绪,黎诗云的小厮八哥,又带来了一个惊心的消息,久病卧床的林诗音,终于快要熬不过去了。

匆匆地赶了过去,最先遇见的是哭的双眼通红的黎诗云。

眼泡浮肿,脸色苍白,神情憔悴,衣衫不整,与之相处十几年,杨柳还没见过如此失魂落魄的黎诗云。风月场所之人,最讲究的便是衣着外表,举止风度,然而林诗音病重后,他把这一切都抛开了,只专注地一心伺候着他。

黎诗云风月场里摸爬滚打多年,什么样的事没经历过,偏就林诗音的事,让他如何也放不下。许是物伤其类,许是感同身受,许是香火之情…

只是,再怎么样用心也难挽住林诗音离去的脚步。

安安静静地躺着,神态平和,呼吸细微,林诗音一如既往的安详,微微一笑,仍如春风一般的和煦温暖。

这么一个温润如玉的人,就要走了。曾经的绰约风姿,曾经的绝代芳华,此时都化做幽谷般的宁静。 更新杨柳第二十六章

杨柳走上去,轻轻握住他苍白无力的手,默然无语。

林诗音时昏时醒,时间似水一般无声地流过,一点一滴地带走林诗音的脆弱的生命,一去不返。

至始至终,他都十分的平静,他说,若将情字能参透,唤作风流也不愧,我这一生,不悔。

他不悔,他说他不悔。

黎诗云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他竟然不悔,被人害的这样惨他也不悔。也不知道是怜他痴,恨他傻,抑或是应该敬慕他。只是眼看着这个曾经风华绝代的人,从此便香消玉损,随水东流了,黎诗云觉得自己的什么东西,也悄然改变了,或者随着他的逝去一同消失了。

安安静静地,他走了,就如暮春的花瓣,无声地随风飘落;他最后留下的,是一抹流星般灿烂短暂的微笑,仿佛花落一瞬间,摇曳的最后芳华,令人永生难忘。

葬礼极其简单,只有黎诗云与杨柳,陪他走过了最后一段路程。连吴远道想来送送,都被黎诗云拒绝了,他说,像他那样的臭男人,根本不配送他。

太阳下山后,他便如夕阳一般,沉入了灰蒙蒙的山岗,只是太阳明日还会升起,而林诗音,却从此永远陨落了。

葬礼隔天,有个人来到了啸月堂。就那样随意地立在那,合身的半旧布袍子,每个衣服褶子里都透着儒雅。他一进门便说道:“小音他已经走了吧。”声音淡淡地,十分平静,仿佛他谈论的是当日的天气。

黎诗云暴怒着要跳起来,指着他就要开骂,杨柳伸手拦住了他。

那人一点都不受影响,他淡淡地微笑,笑容空灵又虚幻,入定了一般,仿佛这世上再没什么能入他的眼,他的心。

“他终于走了,早就该走了,我没想到他撑了这么久。他这个人啊,就是拗。”

声音里满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

“他这个人拗啊,非得要我答应他,等他死了我才能死。他说,他不想死在我的后面,有什么办法,我也挣不过他。”

淡淡的宠溺,淡淡的温情,淡淡的幽怨。

“他这个拗人啊,撑了这么久,久得我都快撑不下去,时时都在担心我会对他失言。我这一辈子都对不起他,不能连他最后的愿望也不满足他。如今终于让我等到了这一天。”

似是真的松了口气一般,整个人都松弛下来,笑容愈发的虚无飘渺。连正在气头上的黎诗云都觉得不对了。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低声地喃喃:“我答应他的事,终于也有一件做到了。”

满足的笑容渐渐漾开,身子也缓缓地软倒,等黎诗云大喊着找大夫时,人已经去了,他显然是有备而来。

黎诗云气得大叫:“他这算什么?他这算什么?就这样死在我们这了,做了那么多以后,就这样一死了之了。竟然死在我们这,他想干什么?还妄想与诗音合葬不成?他这个负心薄幸汉,还妄想能与诗音合葬不成?他这个薄情寡义之人,他害得诗音那么惨,他还有脸死在这?他还有脸想与诗音合葬?他这个挨千刀的,他这个…”

黎诗云泣不成声,骂得越来越狠,心却越来越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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