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听了小蕊兴奋的描述,反问她:“这事要人赃俱获,她都还没给呢,你来禀报有什么用?”
小蕊满脸喜色:“今日陛下不来,大金吾却值夜班,贵姬要亲自送了信物……娘娘,我们不如叫上人马,来个捉奸成双!”
皇后跟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你以为,宫妃和侍卫能在宫里就有什么真刀实枪的事发生?你以为,侍卫值夜班就是独自一个人守在宫妃床边,周围一个同僚也没有?你以为,入夜之后,宫妃的寝宫是随便谁都能闯的?如果强闯之后无事发生呢?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鼠目寸光,视宫规如同无物!”
小蕊嗫嚅道:“奴婢,奴婢如今也是宫嫔,但也可以独自出来……”
“那是因为她们是我给你的而采女身边的人数又太少!”皇后冷哼,“就这样,你的嬷嬷侍女们也得帮你打掩护,而不能公开说你就是独自一个人出去了!”
小蕊被皇后劈头盖脸训了一顿,出来不免愤恨难抑:你拿家人逼我做事也就罢了,怎么桩桩件件都不满意?那是手握实权的宠妃,御书房里张一张嘴,你亲奶奶就得了封诰了!我能从这样一个人手底下打探到这些消息何等不易?你一个皇后都没本事扳倒她,倒来怪我不行?
我这么有本事我早做皇后了!
小蕊一肚子牢骚,又恐隔墙有耳,恨也不敢骂出声,只好躲在花园里拿花撒气,不知不觉雨渐渐大了,只好去长廊躲雨。
然而很快便有巡逻的老嬷嬷发现了她:“你是哪个宫的?好要宵禁了,快回去!”
小蕊未曾想到时间又到了这么晚,忙答应一声:“这就回去。”转头急急忙忙回永福宫。
夏天的雨来得又猛又急,小蕊被雨打得睁不开眼,想要去附近殿中躲雨,又怕被巡逻的侍卫或者值守的宫女太监抓住问话,只好冒着倾盆大雨回来。
然而雨势太大,正门三个大门早关了,小蕊暗暗懊悔,自己真是昏了头了,竟忘了这是在行宫,走正门岂不反倒惊动了人?忙顶风冒雨跑去玉华长街。
然而玉华长街的门也关了,小蕊只好绕了一大圈跑到后门附近的角门。
角门无人值守,显然是因为下雨,侍卫们都回房了。
天地间一片苍茫,黑漆漆看不清路,小蕊只能凭直觉判断已经到了乐寿堂后。只要穿过一条极短的小巷,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烟雨阁。
小蕊心生喜悦,忙快跑几步,不料一个趔趄,跌进了一处水坑。
也不知何时挖了这么个坑,小蕊挣扎了几下,爬不出来,有心等雨停,可那暴雨劈头盖脸砸下来,浇得她睁不开眼,喘不过气,再摸索时,竟已摸不到水坑边缘了。
那坑又大又深,暴雨来得又急,水深已经到腰,小蕊顾不得考虑事后怎么解释,想着乐寿堂有侍卫值守,忙大喊起来:“来人啊!来人啊!我掉进坑里了!快来救人啊!”
一墙之隔的侍卫班房里,灯火通明,三个嬷嬷与王从使魏从使分列两侧,晴翠坐在正中一张大圈椅上,看着茶杯热气袅袅升腾,无喜无悲。
门外雨脚如麻,落在地上便浮起大水泡,久久不破。
海初雪站在门边,沉默地听着外头的呼喊,良久,方回头看向晴翠:“娘娘。”
“她不光是要我的命,也是要你的命。”
海初雪又沉默下来。
李杰拍拍他肩膀:“头儿,这不是心软的时候。”
海初雪犹豫道:“我还没杀过人……”
崔瑾轻声说:“往日虽然也有大雨,却不曾这么迅猛激烈,这是天灭她,与你无关。”
“可那土坑……”
“那是本宫要栽树用的,”晴翠冷冷淡淡开口,目光瞥向窗外一个角落,“明日培了土,种了树,也就无事了。”
雨下得越来越急,呼救声也越发绝望凄厉:“有没有人,有没有人!我是永福宫的人,来救我啊!”
王从使听着哀哭,也有些不忍,只是她在宫里日子不短了,自然不会开这个口。
雨声渐渐弱了下去,嘶哑的声音也变小了,众人都紧张起来。
晴翠环顾四周:“你们,谁处置过人?去看看。”
众人彼此看看,竟发现都是头一遭。
晴翠沉默半晌,长叹了口气:“那就去捞她出来吧,烧姜汤,传太医,是死是活,凭天意。”说完起身走了。
水渐渐没过脸,小蕊呛着水越发绝望,忽然好似一股力道将她拖拽起来,好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小蕊落在泥地上,不住呛咳。
好不容易咳嗽停了,小蕊便被两个壮妇一左一右架起来,脚不点地架进飞鸿殿,丢在地上。
郑嬷嬷冷声道:“娘娘有旨:蕊采女不慎失足落水,是身边人懈怠,侍候不周,都打一顿逐出宫去,另挑好的补给蕊采女使用。”
小蕊浑身湿透,眼看着皇后派给她的礼仪姑姑与宫女太监全都被拉出去,就在殿前廊下按倒,陆管事一挥手,粗使太监手里的竹棍大板又快又急地落在他们身上。
雨势一阵急一阵缓,惨叫声一阵高一阵低,最后都安静了下来。
陆管事的声音响起:“别过夜了,都丢宫外去,明儿打发人去跟楚尚仪说一声便是。都瞧清楚了,伺候主子不周,这就是下场!”
小蕊昏昏沉沉回了烟雨阁,一头栽倒在床上,半夜迷迷糊糊做起噩梦来,一会儿是父母被皇后下令活剐的惨状,一会儿是贵姬娘娘下令把她埋进雪堆的冷脸。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冰凉凉盖着什么,还有人在说话。
待到退了烧醒来,小蕊打量四周,房间里是魏从使带着宫女守着,那些她自己带来的人,一个也没有了。
小蕊低声说:“有劳姑姑照顾。奴婢已经无事了。”
魏从使表情复杂:“太医说,你有身孕了。”
小蕊愕然:“我?有身孕了?”
“是。算来该是一个多月前那次有的。”
小蕊一瞬间心情复杂。
皇后必然是不会乐意她有孩子的,她来宠妃身边卧底,也从未想过这种可能,然而贵姬分宠次数虽然不多,终究是有那么一两回。
不想这就怀上了。
晴翠心情更复杂,又觉得自己不该放过她,又过不了心里那道坎,良久,只能叹气:“毕竟孩子是无辜的。也罢。”
郑嬷嬷脸色仍然是黑的:“罢什么罢?这孩子从她肚子里出来,就无辜不了!咱宫里又不是没太医,趁她昏迷着,一副落胎药下去就了结了,娘娘偏偏发善心要留着。”
“嬷嬷!这是什么话?”
“娘娘,郑嬷嬷没说错,”秦嬷嬷也劝她,“你见不得人命这也正常,大家谁也不是以杀人为乐的恶魔。但这孩子,早做打算。”
晴翠看着她:“我是学淑妃?”
秦嬷嬷语速极慢:“您应该学皇后。”
晴翠别过脸去:“你看皇后这两年安稳吗?”
“那也比活人强!”秦嬷嬷说,“皇长子何等依恋皇后?对着娘娘却每次都又哭又闹,哪怕没挨着他他都一副看仇人的样子,这是谁教他的?宫中‘贵姬煞气重,婴孩不喜’的传闻难道是凭空就出现的?”
郑嬷嬷说:“娘娘可以想一想,假如您有了孩子,皇后与淑妃、昭容,能不能觉得孩子无辜。”
晴翠有些犹豫:“最过分也无非去母留子,一群大人,总不能对弱小婴孩下手吧?”
郑嬷嬷冷笑:“娘娘这样想,就怕别家不这样想。”
晴翠深吸一口气:“我们先去看看蕊采女情况如何吧。”
待晴翠过来时,小蕊已经从百感交集变为壮志雄心,她打算借着贵姬的庇护把这孩子生下来,母凭子贵,她至少能封个宝林御女,她是宠妃宫里的人,皇帝看情面封她个才人也未可知。
待她成了皇子生母,难道不能自己庇护家人?皇后今日能拿家人威胁她,焉知她死后会不会出尔反尔?
晴翠看她红光满面眼冒精光的样子,不由得吓了一大跳,坐下来聊了几句,心里背后都发毛:这人是要疯了?怎么瞧着仿佛比王碧玉还猖狂?你倒是生下来再狂啊!
想到淑妃当日的遭遇,晴翠不免有些头疼。
佟采女一夜没睡,闻知贵姬娘娘来了,忙梳妆整齐过来伺候,一言一行比平时小心了许多。
晴翠接过茶抿一口:“昨日睡得好?”
佟采女强笑道:“昨日雨大,嫔妾早早就睡下了,好晚才起,倒误了给娘娘请安。”
“那个安请不请的也没甚要紧,少些聒噪本宫倒是更安。”
佟采女心头狂跳:“嫔妾愚拙,也没什么能出力的,只有晨昏定省,略表诚心罢了。”
“我这里倒有个活给你干,”晴翠美目一抬,比平日多了些妖气,“乐寿堂后头我要栽棵树,偏偏蕊采女这里还没完,不得空。你去看着人把那树栽上吧。”
蕊采女身子一抖,理智回来了。
佟采女摇晃几下,险些站不住:“嫔妾,嫔妾还是不去了吧。想来,想来那树,什么时候栽都行,又刚下过雨,也,也不是栽树的好时节……”
“这是钦天监国师给我挑的好时辰,说今日栽树,多子多福,”晴翠似笑非笑,“你把树栽好了,也好叫蕊采女去那树下拜一拜,祈祷她和孩子,平平安安。”(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