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调整,夏安重又上马,在前引路,往燕子庄行去。
坐在马车上,宋平搓搓手,探出车窗问道:“夏公子,敢问一句,我家女儿还好吗?”
夏安笑道:“我是才人娘子的侍卫,平日只在我们娘子院外值勤警卫。不过请宋官人安心,宋御女与我们娘子感情极好,受不了委屈。”
郭珍珠笑着埋怨他:“你还多嘴,女儿要过得不好,咱们哪能进京呢!人家夏公子骑着马在前头看路呢,你莫要害他分心。”
宋平笑着说:“你说得对,我都糊涂了。我就是想着丫头叫我们来,却也没给咱们捎句话,怪想她的。”
夏世德说:“宋先生莫要担心。宫里头等级森严,御女娘子还不能向外传旨,所以都是才人娘子派人出来传旨办事。过两日入宫就能见到了。”
宋平点头应了,又问道:“夏大人,容我再多句嘴,我听说皇帝老爷该是最先头的,为何最后才说圣旨啊?”
夏世德笑道:“是这样,此等小事,还不到陛下亲自召见吩咐的程度,夏安来传的通篇都是才人娘子钧旨。这不是大典颁旨,口谕可以随意一些。更要紧的是,陛下愿意这样惯着才人娘子,入宫以来为她破例已是许多。素日我等朝臣面见天颜,才人娘子也曾开口劝导圣意,陛下常会听从。”
宋平更加紧张,连声诺诺。
郭珍珠又小心地问:“这位娘娘竟这样得宠吗?”
夏世德点头道:“是。才人娘子自入宫以来便荣宠不断,可称现今后宫第一宠妃。她借给你们住的燕子庄,原是陛下自己的产业,只因要为她将来打算,什么皇庄商铺,都转给她了。最可令人敬佩的是,这位才人娘子虽然风头无二,却不骄纵,待宋御女这样的朋友极好,待下属也好。陛下赐给她金吾卫原是保护她的,她倒很护犊子,冬天怕侍卫冻着饿着,还设了厢房,加了暖炉,赐了粥汤。那一碗汤值什么?可是难得这份怜惜属下的心。”
夏世德越说越高兴:“犬子自侥幸做了她宫门口的侍卫,逢年过节赏赐不断,万寿节时因着陛下要给才人娘子体面,满宫侍卫都授了七品官阶,犬子身为右金吾,更是直接封了从六品呢!”
宋平忙夸赞道:“我一见夏公子,就觉得他少年才俊,非同凡响,必定是圣上跟前得意人。想我这样的匹夫都能看出来,才人娘子只有更欣赏提拔的道理了。”
夏世德笑道:“惭愧惭愧,他是我最小的儿子,打小娇气任性,不过是仗着才人娘子菩萨心肠,饶他过活罢了。”又对宋平说:“此番你们能得陛下恩典,也是靠的才人娘子进言,进宫之后不可不去一次。宋先生必定是见不着她人的,郭孺人倒可以拜见一下。你们如今也有个官身诰命,可以入宫请安的。”
郭珍珠顿时紧张起来:“啊呀,姑姑,我,我什么礼仪规矩都不懂啊!”
夏世德笑道:“且宽心,会有宫里的嬷嬷教你们。何况弘光阁在行宫外圈,第一次入宫,多半是只见御女娘子,好叫你们一家自在说话。进宫次数多了,也就从容了。”
马车辘辘,宋平夫妇觉得虽是夏天,却越走越凉爽,忍不住掀开帘子从车窗向外看去,只见路旁树木森森,将日光遮住,那路竟不是土路,与官道一样,修得极为平整,大约可容纳六辆大马车同时通过,不由得吓了一跳:“这路好宽阔!”
夏世德解释道:“因为咱们已经到了燕子庄了。”
宋平忙问:“那咱们下车吧?在别人家里还是走路比较好。”
夏世德这才意识到自己话说得不够准确:“这一大片虽然都是燕子庄,但咱们要进入起居的住所,还有段路呢!”
宋平想了想,明白了,不由得讪讪:“我庄稼人没见识,叫大人见笑了。”
夏世德笑道:“宋先生何必妄自菲薄,本来就是我没说明白。这一片景色很好,庄子上也有车马,你和孺人可以尽兴逛逛。”
郭珍珠看着田野上开的花心情很是欢悦:“才人娘子真大方,这样漂亮的庄子还叫我们住。我可会侍弄菜园子了,赶明儿我种点菜送给她吃,也算谢谢她了。”
夏安在外头听见,忍俊不禁:“孺人,我们娘子肯定喜欢你!”
到了燕子庄,夏安先去找人接应还留在路上的人,夏世德与郑姑姑引着宋平夫妇下了车。
宋平夫妇从一扇红漆角门进去,便有一群人迎上来,打头的是两个中年女子,浑身上下绫罗绸缎,头上手上珠光宝气,微笑着朝他们行礼:“宋大夫万福,郭孺人万福。”
宋平连忙摆手:“折煞小人,折煞小人。”郭珍珠忙给她们回礼,也不知礼数对不对,匆忙间只好照民间习惯来了。
藏青衣服的女子又开口说:“奴婢名叫吕碧云,是御女娘子跟前的礼仪嬷嬷。这位是才人娘子身边最体面的郑嬷嬷。”
褐色衣服的女子又向他们行礼。
两人还礼不迭。
一阵忙乱介绍,宋平听着什么嬷嬷、姑姑、庄子上的管事娘子、总管太监,头都大了,不住道歉:“小人不知礼数,怠慢之处还望姑姑爹爹们海涵。”
众人都笑道:“爵爷客气了。”
郑嬷嬷说:“少府卿与爵爷孺人并各位大人一路都辛苦了,厨房已备办好酒席为几位接风。请随我来。”
宋平夫妇忙说:“我们路上马车坏了,还有人落在后头没跟来。”
夏世德说:“不妨事,小儿已去安排了。”
郑嬷嬷与夏世德照应着宋平,吕碧云扶着郭珍珠,温声讲道:“行宫不在京城里头,围着行宫一圈都是勋贵大家、朝廷重臣们的别院。这里是才人娘子的庄子,她与我们御女娘子极好,叫爵爷孺人先住在这里,孺人要进宫请安,这里也有轿子和轿夫健妇,不过两刻钟就到行宫东大门了。”
郭珍珠问道:“姑姑,我家囡囡过得好吗?长胖些了没有?”
吕碧云笑道:“孺人放心,去岁天寒,才人娘子怕我们娘子冻着,特意拿太后赏的锦缎,用当年新出的好棉花做了好些棉被送来,每三日差人来送一次炭,隔三差五又送些菜。我们娘子自己用不完,还分给旁人呢!”
郑嬷嬷也笑道:“御女娘子文采好,颇得圣心。今年万寿节,宫里只升了五位妃嫔的位份,其中便有宋娘子呢!且是越过了采女,直接从侍巾升为御女,可见陛下对她的喜欢了。”
宋平夫妇一边走一边听她们说,晕晕乎乎不知东南西北,只觉走了一道又一道的门,迈了一个又一个的门槛,还经过了一个极大的荷花池,池子上有桥还有亭子,池子里尽是些没见过的漂亮鱼。
从九曲玉带桥上下来,又到一处房子,推开门只见迎面是一幅大山水画,案几上一个花瓶,瓶里插着鲜花。
夏安吩咐完很快追了上来:“爹,咱们往东厅去,宋爵爷和郭封君的席面在西厅,叫他们自在休息吧。”
夏世德拱手一礼:“姐姐们辛苦,下官这便过去了。”
郑嬷嬷与吕姑姑笑着还礼:“不敢。”又对宋平夫妇说:“爵爷孺人,请往这边来。”
宋平还在仰头看着山水画发愣,闻言这才回神:“哦哦,有劳有劳。”
这宅院倒是处处都很凉爽,走了这半天宋平也饿了,和郭珍珠一起,被人伺候着洗了手,紧张地坐在凳子上不知该如何是好。
侍女们很快送上菜品,郑嬷嬷与吕姑姑躬身笑道:“爵爷孺人一路辛苦,请用膳,我们这便退下了。要伺候时只管说一声,外头自有人应答。”
“哎,哎,谢谢,谢谢,”宋平连连点头,又忙问,“嬷嬷,你们不一起吃吗?夏大人呢?他们也没吃饭。”
郑嬷嬷笑道:“这桌是单给爵爷和孺人的。夏大人他们在东厅。我们是宫女,自有我们吃饭的时间和地方,爵爷孺人不必担心。”
宋平夫妇又对郑姑姑说:“姑姑,你和姐姐们也吃饭去吧,我俩自己吃就好。咱们都是一起的,到这时候你们肯定也饿了。”
郑姑姑笑道:“多谢主子恩典了。”便带人退下。
宋平夫妇等她们都退出门外,才又坐下,拿起筷子,试探着夹点菜吃。这菜色是照平阳郡口味做的,两人一路上京,每天住着上等客房,吃着山珍海味,如今吃到家乡饭,才终于长舒一口气:“虽然这地方太华丽不像家里,不过饭像家里,就可惜还是太精致了些。”
郭珍珠小声说他:“听听你这话,多少人想要这么好的园子和饭菜还没有呢。这是人家才人娘子借给咱们住的,吃喝也没花咱们的钱,你少说三道四,叫人听见还以为咱们不知足,多叫人寒心。”
宋平连连点头:“说得是,我这嘴不行。”(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