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翠唤福玉:“去探探星辉宫的消息,陛下回来前必须给我。”
福玉领命去了,晴翠看着李杰,复又叹气:“今日不是你当值就好了。兵部并不是掌兵权的最佳之地。”
掌兵权,自然是羽林卫、金吾卫的中郎将、卫尉卿最佳,又或者城郊骁骑营,再不济也得在京城都尉里插个人。
李杰轻笑:“娘娘放心,陈家以前进不来,现在也进不来。”
晴翠提醒他:“对有些人来说,自己吃不到肉,能打碎别人碗也是好的。”
“不会的。就凭我是昭阳宫的人,陛下也不会削了我。”
何大姐就这么一个女儿,偏生幼年患了重病,幸好分到玉露殿当差,赶上晴翠中秋发钱,多给了她二十五两银子,后续又拿鲜鸡活鸭名贵药材硬生生养了五年,才算除了病根,元佑八年进宫来当了昭阳宫的宫女。
因知道她小时体弱,转过年来晴翠就将福玉提拔成了少使,平日也无活计叫她干,福玉只管闲逛聊天,到处交友。
福玉自诩母女亲传真本事,专管打探消息,包准包快,今日竟被皇次子闹了个措手不及,不免深以为耻,力求将功补过,不到两刻钟便来向晴翠回话。
福玉先将星辉宫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又讲后续:“宫正硬等到昭容回宫,皇次子大哭大闹不许验尸,最后两方妥协,由宫正抬走尸体,趁落锁前送出宫,停灵入殓择地安葬等一应后事,皆由陈府负责操办。”
晴翠冷笑:“文英,出了宫给你海三哥捎句话,让他预备干个挖坟的缺德事。再把那个夏莲摸清楚盯紧了,别跟何宜似的,莫名其妙就全家暴毙了,咱们在宫里还什么都不知道。”
“是。”
晴翠又对福玉说:“昨日皇后刚办了个蠢事,今日就被她借势利用,只怕明日我欲意毒害太后、不料宫人混拿送错、致使皇次子宫人毒发身亡的传闻便该起来了。”
福玉躬身道:“娘娘放心,必不会再有今日这样的懈怠了。”
“我素来是放心你的,去办吧。”
福玉退下后,晴翠靠在软椅上,兀自沉思,今日皇次子恨意之深,短时间内恐怕很难化解,何况有陈昭容不断下蛆,关系修复极难。
晴翠无法下手杀一个两次失去母爱的孩子,这比杀皇长子更让她有罪恶感,但她绝不能坐视女儿走向一个恐怖的未来。
她不会让女儿被一个憎恨她的人主宰命运。
凌清辉一回来,晴翠就拉着他坐下,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你不可以明璋送去和亲!你死了明璋也不能和亲!”
“绝对不会。本朝不和亲,”凌清辉脸色凝重,“老二那边,我会和他好好谈谈。如果他有送妹和亲的念头,那就不必考虑他。”
晴翠略略放心,又问他:“你不考虑他,又能考虑谁呢?”
凌清辉冷笑:“他自以为有恃无恐,可我又不是只他一个孩子。”
晴翠说:“要不,你和静怡她们再试试?”
凌清辉沉默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好。有了孩子终究不一样,王碧玉能为了孩子与你和解,那反过来……”
晴翠说:“你要是孩子多了,有的选,局势也就变成大家争着和我好了。”
“未必啊!能让亲娘做太后,谁愿意让给养母呢?”凌清辉轻声道,“你没做皇帝,这种心情还是不能理解的。”
晴翠扑哧一乐:“那你挪挪屁股,我也坐上去体验体验。”
凌清辉偏头亲她一口:“要坐就坐,只别说出来。”
两人腻腻歪歪,直到明璋受不了跳出来催吃饭,两人才又板起脸装正经大人。
香炉里轻烟袅袅,满室氤氲芬芳,凌清辉翻了个身,睡得有些不安稳。靠墙那一边,晴翠眉头越皱越紧,梦话越说越快,突然大叫一声猛然坐起来:“元麟!”
凌清辉立刻睁眼翻身起来抱住她:“女儿跟着奶娘睡觉呢,没事,没事,她在呢!没有和亲,没有人和亲。我会护着你们。”
百般安抚,晴翠方渐渐平静下来。
凌清辉无声叹息。自皇次子出言威胁之后,晴翠夜夜惊醒,渐渐的宫里都知道了,沈令月送来的一盒安神香,不过半月就用得见底。
晴翠靠在凌清辉怀里,抱着他,声音低得近乎自语:“我梦到我和小麒麟被扔到雪地里,我找不到你,就喊你,后来你出现了,背对着我们,我和孩子怎么喊你你也不回头。”
“梦是假的,我一直都陪着你们,不会离开。我也绝不会容许任何人那样对待你们。”
“阿辉,我希望你以后只陪着我。我不想你和别人要孩子,我也不想要了,我就算自己能生也不想了,手足相残就这么简单,我恨不得你从来只有明璋!”
“好,我只陪着你,我们一起养女儿,那两个能醒悟就醒悟,执迷不悟的话我只当从没有过他们。”
晴翠一时高兴于这样的保证,一时又害怕有朝一日自己和孩子也遭遇这样的无情,因此越发反复无常,今天听了凌清辉的保证很高兴,明天又反对他这样,要他好好对所有孩子,后天又因为他去看了皇次子而不安,要求他再也不去。
唯一不变的,是夜夜从噩梦中惊醒,好不容易恢复了神志,便是靠在凌清辉怀里,抱着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噩梦。
凌清辉偶尔也会觉得疲累想发火,毕竟他白天要处理政务,每天夜里被至少两次尖叫叫醒,听着毫无新意的梦,重复着千万遍的保证,也实在无法保持情绪一直稳定。
但凌清辉也明白,幼年被抛弃的事对晴翠伤害太深,这个毒不除了根,她会一辈子困在噩梦里无法解脱。因此凌清辉次次都柔声安抚她,一遍一遍给她保证。
晴翠哭道:“我这样是不是很讨厌?明明你都说过了,我还是一遍遍地问。”
“不讨厌,你问多少遍,我就回答多少遍,”凌清辉温柔地抱着她,“噩梦来多少次,我就打退它多少次。我永远都在。”
郑嬷嬷无声打个呵欠,和魏来喜对视一眼,对凌清辉充满了钦佩:不愧是皇帝,果然不是常人能比的。
星辉宫里,陈昭容也没有睡,听着嬷嬷绘声绘色地讲昭阳宫传来的消息,听了一遍又一遍。贵妃重复了多少次噩梦,她就听了多少次转述,百听不厌。
陈府后宅从不打骂人,只会把犯错的人关在没有窗户的屋子里,点上许多灯,派人看守着。
没有窗户就不知日夜,人无法判断时间流逝,屋子里光亮十足,照得人无法休息,身体会更快地疲惫。当这人疲惫到刚要睡着的时候,看守者会用力敲锣,让人骤然惊醒,反反复复。
又或者以教规矩为名,令人笔直地站立,或者端坐,不消半个时辰,腿如灌铅,后背抽筋般地疼。受罚者站上一天,好不容易获准休息,锣声掐着时间,在受罚者入睡一个时辰后骤然大响,再不能安睡。
无论何种手段,用不了一个月,人就近似疯癫。
这就是陈家大院常有人发疯的原因。
凌清辉本就睡眠浅,往年在她这里时,早起打扫庭院的粗使仆役都要穿毡底鞋,免得惊扰圣驾,如何能受得了夜夜有人尖叫?
何况九五至尊,哪可能存在真正的好脾气?贵妃想不惹皇帝厌弃,就得时时刻刻绷紧了弦忍着,能忍,就等着憋到发疯;不能忍,就是犯了圣恶打入冷宫的疯子。
陈昭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这一对狗男女,都该被收拾!
报复的快感太令人陶醉,陈昭容沉醉于此,下意识不去想“皇帝已经容忍这个疯婆娘半月之久”的事。以她对凌清辉的了解,这人是有点虚伪的,总想做个仁君圣主,好面子,由他亲手捧起来的宠妃,总不好短短几天就不装了。但为了装下去,就得忍受半夜尖叫。
“在你装不下去之前,就好好受着吧。”
“敢背叛我,你就别想好过!”
对于晴翠霸着皇帝不放,太后有些不满:“她平日究竟也没什么事情要做,就这么没日没夜地缠着你,像什么样子?惠太妃回来好些日子了,想看看孩子都不成。”
凌清辉劝慰母亲:“她就是被那些事吓得。又是梦见明璋被外贼抓去,又是梦见娘俩被扔在雪地里。如今别说明璋划船玩,连我也不让走水上。我瞧着堵不如疏,这时候越是让她见不着人,她越要胡思乱想。”
明璋冒了出来,晃晃太后:“奶奶,我妈陪不了你和惠奶奶,我陪着你们玩,你别生气。”太后笑着摸摸她的头:“奶奶没有生气,奶奶只是担心你妈妈,着急了。她常做噩梦,其实更应该出来晒晒太阳,阳气足了,那些阴司小鬼就不敢近身了。”
明璋懂事地点点头:“奶奶这个办法好!我去跟妈妈说。”(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