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太祖训女

半个时辰后,连荣安公主也跟着入了宫,大家在玲珑阁汇集,一男二女三个香料匠行了礼,接过安神香,先闻味,又点燃,熄灭后碾碎一段,低声商议一番,又向守在一旁的宫女要了盆清水,方向上叩拜回话:“回禀贵人,这香没什么问题。只是有一点,这是水香,不是燃香。”

郑嬷嬷问道:“请教师傅,水香如何用?”

“贵人请看民女演示。”

制香娘便拿出随身携带的一套小巧工具,取出一根安神香,用香斧断成三等分,取一段置于铜香碗之中,用香锤击碎,再用香碾捣成细末,拨入清水中,任其浮在水面,而后轻轻晃动水盆,水波粼粼,渐渐地殿内芳香四溢,清爽宜人。

郑嬷嬷又问道:“再请教师傅,如果按照寻常线香、塔香那般点燃置于房中,可有妨碍?”

制香娘忙说:“不可如此。这水香又唤作盈冲香,取过犹不及之意,原是个修行的香,只适合放在水中,自然沁出香味,点燃太过浓郁。若点燃,最多燃烧一刻钟便要拿走,必以自然风流通之后,再入房安睡。最稳妥的还是只用水,不用火。”

“在睡觉的屋子里彻夜点燃会如何?”

制香娘犹豫了,显然她意识到,她们掺和进了一件要紧的事里。

晴翠开口道:“师傅只管放心,今日叫你们入宫,是荣安公主来给我送葡萄香试闻,顺便赏你们辛苦。再没有别的事。”

制香娘方说:“若彻夜点燃,反不利安神,会衰弱多梦,频频惊醒,久之性情大变,癫狂暴戾。”

郑嬷嬷再问:“师傅的意思是,这水香若正确使用,便于人无害,用错了则伤身?”

“是。即便水香也不可多用,只用三分之一便可,”制香娘微微皱眉,“通常水香只有寻常线香的三分之一长短,又或者直接做成圆饼状,一次用一片,极好区分,不知这香……”随即又住了口,心里懊悔不已。

晴翠点头道:“我明白了。多谢师傅。”转头示意郑嬷嬷,郑嬷嬷便赏了她们金银绸缎。三人连忙谢恩。

晴翠又对陈幼容和荣安公主说:“你们也回去吧,不必沾手。”两人点头道:“若还有需要我们的,只管说。”趁着天色未晚,带香娘们出宫去了。

次日晴翠便邀交好妃嫔来品香:“外头香料匠新作了葡萄香,请你们来赏鉴赏鉴,说说好坏,也好叫她们改进。”

宋静怡闻了闻,先摇头道:“果香要取个清新,这个檀香味太重了。”

海诗政笑道:“我只用过苹果香和梨香,确实是淡的比浓的好闻,所以我不常用果香,也不熟悉。葡萄香是不是有别的做法?”

“倒也不是做法的事,荣安公主接手那个葡萄园子之后愁坏了,卖又卖不出去,烂得还快,就是果香特别浓郁,偏还招小虫,”晴翠摇头叹气,“好在雇了几个香娘,把这烂葡萄变成了香,昨天送来给我。这檀香味我也觉得重,不知往后提炼工艺精进了是不是要好些。”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晴翠又问:“令月,你觉得呢?”

沈令月说:“我也觉得燎烟味很重,反压住了果香,闻着不像葡萄园,像贡了葡萄的佛堂。”

大家都笑起来,晴翠说:“你形容得这样精准,怎么不问不开口呢?”

沈令月不好意思地说:“我又不懂香,还以为只有我与大家不同。”

杜若诗说:“其实你品鉴水平很好,就是不爱说话。”

宋静怡也说:“令月是个文人雅士,就只胆小了些。”

晴翠看她们话里有话,又不明其意,故意看着沈令月:“我倒觉得胆小也不是坏事,胆子太大,难免惹是生非的,倒不如谨慎人讨喜。”

沈令月倒也没有做贼心虚的样子,晴翠不由得更加摸不着头脑,接下来的相处中再细观察,宋静怡与杜若诗总时不时刻意鼓励赞扬沈令月。私下里晴翠便直接问宋静怡:“令月怎么了?”

宋静怡叹气,将这两年的事情说了:“她心思太重,与人相处不开心,我原以为放她清静些时日就好了,不想她竟越来越孤僻。所以我和若诗换了方式,去哪儿都带着她。”

晴翠关切地问:“那她就只和你们两个玩?没有多交点朋友?”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宋静怡歪头想了想,“她平时还真没什么伴儿,去年在行宫病了一场,除了咱们,也就陈昭容来看望过她。”

“陈昭容?”晴翠皱眉,“怎么又有她?令月什么时候跟她熟悉了?”

“嗨,什么地方没有她?哪里有热闹她都要插一脚,耽误我们说点体己话。”

宋静怡虽然完全想岔了方向,但对陈昭容没有好感,这让晴翠很高兴:“你也讨厌她呀?”

宋静怡扑哧一笑:“假仁假义,想掐尖卖好,还自命清高,讨厌死了!”又压低声音说:“皇次子被她弄到手里就变了性情,我看这人比我想的更坏。”

晴翠点头:“我知道,你们也要当心。我看令月傻乎乎的,你多照看着点,平常无事也可叫她来我这坐坐。”

送走好友们,晴翠又叫来福玉:“你对沈娘子身边的宫人熟悉吗?”

福玉说:“娘娘们交好,我们宫女之间原也比别宫更亲近些。只是沈娘子的宫人对我冷淡些,听说她们觉得我每日出门闲逛,游手好闲,不是个忠厚老实人。我后来也就不常去了。”

“那这几日我就天天派你去棠梨宫送东西,你只管赖在沈娘子那里说闲话,磨蹭时间。”

福玉忙问:“娘娘要奴婢留意哪些?还请给个明示。”

“你瞧瞧沈娘子给我的安神香,她自己用不用;沈娘子睡得好不好;她的宫人们到底是心向着她的,还是暗地里另有主子,”晴翠叮嘱道,“你也小心保护自己。要探查的事情多,我不催你急办,你只管按你的计划进展来,我只要准确。”

福玉点头道:“娘娘放心,最多三天我就能估算个回话时间给娘娘。”

如今还在正月,元宵都没过,明璋那颗玩心并未收回来,百无聊赖趴在桌子上,听女师傅讲授女子美德:“昔年太祖大宝初定,万民朝贺。成庆公主入宫陛见,衣着精致华美,遍绣金银丝线,缀以珠玉宝石……”

明璋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雪白的毛领子,绣金的缎面子,真樱桃一般大小的宝石坠子,明璋很满意:没有比其他公主差。

“太祖皇帝大为不悦,斥其奢靡太过,太祖曰:‘朕以驭天下之尊,四季衣服不足十件,辇轿未尝饰金银珠玉,骖騑杂毛。尔何得至此?此后百姓争效,奢靡之风日盛,汝实罪魁’。”

明璋听懂了,小脸一黑,但“太祖皇帝”是祖宗,不好开口骂,只能坐在那里生闷气。

师傅犹不自觉,见明璋不说话,以为她没有听懂,又仔细解释一遍:“……太祖生气地对成庆公主说:‘脱下来,从此以后不许再穿这样华贵的衣服。’公主非常羞惭,脱掉华服,换上朴素的布衣。由此天下臣民厉行勤俭,称颂圣明。”

明璋惊呆了:“一个皇帝,不靠治国理政得美名,靠当场扒女儿衣服得美名?这何止是沽名钓誉,这简直枉为人父!禽兽不如!太可恶了,居然扒女儿衣服,禽兽,禽兽,这就应该拖去菜市口砍头!”

教书女官大惊失色:“不可对祖先不敬!”

“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师傅读书多,难道不懂为老不尊无人尊的道理?”明璋非常不适,“你爹当众扒你衣服,你难道不骂他一句老畜生?”

师傅尴尬道:“这,这,太祖也就是这样一说,自然没有要公主当场脱衣。”

“我听闻君子慎独,不道德的事不去做,不道德的话不去说。天子训女以德,何以不修己德?”明璋很愤怒,“既然要求女人有羞耻心,那么当众要求一个女子脱衣服就是在羞辱她。这个皇帝不好,他是个男人,光膀子别人也不会说什么,但是女人脱衣服会被别人嘲笑的!沽名钓誉,不要脸!为了自己有个好名声,根本不管女儿有多么难堪!”

师傅说:“公主,这故事的重点在于太祖皇帝劝女儿勤俭。公主亦是帝王之女,理当学习这其中的道理,勤俭节约,爱惜物力。”

明璋反问道:“皇帝富有天下,勤俭也是为了自己,他就算一件衣服穿烂了也是为的他自己,他只要想,随时可以一天换个十件八件。公主能自己决定要不要奢华吗?皇帝对自己吝啬,不过是天底下最大的地主老财心疼自己的家业而已。有什么可敬可佩的?皇帝对妻女吝啬,不过是守财奴刻薄家人,又有什么值得赞扬的?”(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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