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疑是故人来

蓝街上,一个高挑干瘦的青年穿着嫩绿绣花的细布衣,身后两个黑壮汉子挑着担子,三人俱是身披油布、头戴斗笠,冒着雨雪进了波斯医馆院子。

青年站在院子里喊:“蓝大夫,锦绣坊蓟怀,来送大毛衣裳,你把你那蛇收起来!”

里头立即传来瓮声瓮气的答话:“蓟掌柜,进来吧,我这里只有客人,没有蛇!”

蓟怀方松了口气,招呼两个伙计一起进去,在门檐下将担子上蒙着的油布解开,抖一抖水,交给一个伙计叠好收起来,他与另一个伙计先将包袱提进去:“哎呀,每次来你这里我都心惊肉跳的。”

蓝大夫满脸胡子也能看出不高兴:“蛇有毒,但是蛇也能救人。”

蓟怀脸带笑容:“蓝大夫,别生气,我们只是看着那东西害怕,并不是讨厌你……哎,哎?海三爷!瞧我这眼拙的,连佛爷在这都看不见了!”

海诗诚笑骂道:“满嘴里混说!哥哥我隔老远就被你那大嗓门震得头昏眼花,这才缓过来呢!”

蓟怀亲亲热热挨着他坐下:“是兄弟冒失,我哪想到我亲大哥在这啊!要知道您在,借我仨胆我也不敢大呼小叫的。”又拍大腿:“早知道您在这,我就把那件紫狐皮捎来了。”

海诗诚瞪眼:“紫狐皮这等罕见,能叫我用吗?你不往上孝敬孝敬?”

“我倒是想孝敬贵妃娘娘,可我配见她老人家嘛?”蓟怀笑道,“我有预备孝敬二位圣人的东西,单留了一件毛衣裳,是我对大哥的心意。没有您老递话,哪轮得着我在这地界站一站?”

海诗诚也笑起来:“臭小子油嘴滑舌。紫狐免了,朝廷有制度,我穿不得,没得给你招灾,你只管进上就是。倒是那年你来时送的那种克斯兔毛很好,内子年年都穿,说轻便又暖和,若还有,就给我留一件。”

说话间两个伙计已经将包袱拆开,衣服摆了出来,海诗诚瞥了一眼,顿时惊着了:“这都春天了,大蓝你还买这么厚的衣裳啊?”

蓝大夫咕哝两句:“冷,冷死了!”

蓟怀指着蓝大夫说:“他们老家四季炎热,受不了这鬼天气,原先是一到冬天就去我那租大毛衣裳。别说,蓝大夫一家真是挺好,数着他家还的衣裳干净整洁,所以我们来往也勤。开春这一下雪,倒比冬天还冷,昨天催着我挑最厚最暖和的给他送来,我连夜翻箱倒柜找出来的。”

蓟怀乐呵呵说完又问:“大哥,您怎么到蓝大夫这里来了?我那里还有千年山参,给你调养调养?”

海诗诚笑着摆手:“不用不用,我是来找他看药理的。”想了想,又把桌上一个布包拿过来打开:“兄弟你走南闯北,见识颇多,你看看,这到底是什么毒死的?”

蓟怀只见布巾上托着一块骨头,尽管屋里光亮不足,借着那点日光,仍是能看出蓝幽幽的,带着一种诡异的漂亮。蓟怀直皱眉头:“这是猪骨头吗?你家有猪被毒死了?”

两个伙计都站在蓟怀身后,其中扎靛青腰带的那个从看见这块骨头便眼皮一跳,盯着海诗诚看了好久。

海诗诚也察觉到了这股不寻常的打量,因此故意说:“哎,这是我朋友家的事,他家莫名其妙被人下了毒,受此困扰已达数月之久,又怕波斯医馆有蛇,就托我来找蓝大夫问问。蓝大夫说应该是蛇毒,但不知道毒源,也不知道配合了几种毒,没法解。唉,只怕我这朋友往后还要在担惊受怕中度过了。”

扎着红腰带的伙计吓坏了:“三爷,有人下毒的话,这得报官啊!”

“小兄弟你天真了,”海诗诚摆摆手,“他家里来往的都是邻居亲朋,贸然报官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往后他在那片反倒没法混了。你看,连蓝大夫都拿不准主意,刑部老爷们能如何?”

小伙计点头叹气:“说得也是。哎呀,天老爷爷保佑,赶紧破了案子吧,不然多叫人害怕。”蓟怀也连连擦汗:“是啊是啊,这回遭难的是猪,下回谁知道会不会害人。”

海诗诚闻言心里一动,告辞出来直奔郝士多家。

金吾卫自然认得海诗诚,放他入府,海诗诚进了书房,见了郝士多就问:“你家死的那只猫埋哪儿了?挖出尸骨来看看,看中的什么毒。”

郝士多愣了愣神,海诗诚已经又跑去厢房找仵作,几人一起提着铲子去到后院,郝士多指着位置给他看:“你瞧瞧,这里原先是菜地,如今都成了不毛之地了。”

海诗诚点头轻声道:“但提取毒物验查却是容易了啊!”

“只盼这一天能早点到吧。”

海诗诚问他:“其他禽畜死状与猫一致吗?”

郝士多点头:“一致,这也是我断定案发同源的原因。冬天食物保存更久,瘟疫也少,若是夏天,我便要先考虑喂它们的东西是否有腐坏了。”

“可惜家禽的骨头找不到了。不然更能比对。”

“怎么找不到?我都埋在这里了。”

海诗诚惊笑:“你可真不愧是刑部侍郎。”

郝士多摇头无奈道:“算是直觉吧,死得那么吓人,第一反应当然是凶杀案。”

猫狗尸体已经半腐烂,众人遮住了鼻子,两个仵作查验一会儿便说:“大人请看,这猫狗鸡鸭的骨头伤损程度有所不同,但日光下的确都泛着蓝光。个中细微差别,想是物种不同所致。”

“好,好!”海诗诚两手一拍,“用毒一致,凶手是同一人的可能性大大提高。”又与郝士多回房,细说了今日波斯医馆的事:“蓝大夫也说这毒罕见少有,一两可达千金。对方能舍得用在禽畜上,足可见必是富贵豪奢之家。”

郝士多点头道:“我心里已经确认了,只是办案要讲证据,我们从何处下手呢?”

海诗诚笑道:“庸之兄稍安勿躁,我自有办法。”

夜幕降临,锦绣坊伙计们都各自回家,扎着靛蓝腰带的黑汉子闷头离开,拐进一条小巷前回头看了看,见无异常,方进了第三家。

院子一个女子正在做饭,听见推门声响立刻抬头,见是他方松了口气,脸上的警惕换成了舒展的笑:“大哥。”

黑汉子径直过来,低声说了白日波斯医馆发生的事:“他们不认得,我认得,这是从我这里买的蛇毒。”

“啊?你卖给了谁?”

黑汉子有些愁闷:“我也不知道。以前都是我兄弟负责,他来找我,说有人出多少钱,要买哪种蛇毒,我就去弄。弄好了交给他,他去给了谁我也不知道。”

女子无奈埋怨道:“你怎么这样老实?幸亏你那兄弟不藏奸,否则岂不是被坑了还不知道?”

黑汉子看她一眼,嘟囔道:“他自然是不藏奸,不然岂能在你手里熬那么多遍刑,熬到了死?”

女子也失去了笑容:“我一心为她做事,到头来落个满门被毒死的结局。”凄凉一笑:“杀我全家的毒就是从你那买的,你也可以告慰你的兄弟了。”

两人沉默许久,女子又开口:“大哥,我看这次还是她投的毒。海掌柜我也知道,他是那位的詹事,极得信任。既是他来问事,背后必定是那位。看来我们的仇人这些年已经遮掩不住那假仁假义的嘴脸了,斗起来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大哥,我看我们可以告诉海掌柜。”

黑汉子摇了摇头:“我有些信不过他。”

“怎么?他哪里让你觉得不妥吗?”

“宫里的娘娘,没一个好东西!”

女子叹道:“也罢,我们且多观察几日,看究竟是何事,再做决断。只是大哥,我要劝你一句,想报仇,我们少不了要借助别人的力量。以你我这样的孤魂野鬼,一百年也撼动不了那家。”

黑汉子面色更加愁苦:“我那天知道消息太晚了,如果能救下萧娘子,她肯定能帮我们。”

女子摇头笑道:“你好天真!就算你是千里眼顺风耳,立刻就能出现在那里,我也不会让你去救人的。我们跟她可不是一路人。”

“为什么?她跟陈家也有仇。你不是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吗?”

“她儿子是陈家长房长孙,她怎会帮我们毁灭陈家?她要的是母子相认,写上陈氏家谱,凭生母身份得到朝廷封诰,”女子冷笑,“大哥若去救她,只怕陈府说一句出卖我们就能让她认祖归宗,她立刻就将我们卖了!”(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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