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清辉气个半死:“你娘跟我说我还不相信,你怎么想的?”
明璋说:“为将者,当身先士卒。我这一群小弟小妹都要上战场,我岂能龟缩家中,不领着她们冲锋陷阵?”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道理你明不明白?别说你了,你们这一帮小丫头谁也不准去!”
明璋不乐意:“爹你不能这样,我是你们的孩子,将士们就不是自己爹娘的孩子了吗?”
凌清辉说:“那我也没让别人家独子上战场啊!我也没强拉征召啊!此番出征,必定无法回来过年,招兵时候都说清楚了,愿意的才去,不愿意的一概不得强拉,免得上了战场反倒影响士气。至于家里只有一个孩子的,再有士气也不准上。你就算是村夫的女儿,也不在入伍之列!”
明璋说:“爹,我懂你意思,但我们都说好了啊!我当老大不能不带头。”
凌清辉心里三遍默念不能和孩子闹顶了,才说:“你跑到前方去,不但帮不了你的人,反而可能会害死她们。”
明璋诧异道:“为什么?”
凌清辉拉着她一起坐下,给她分析:“你不光是我们的独女,还是太女。虽然诏书已下,朝中依然有人不服气,现在只不过是我和你娘强行压制着不满的声音而已。你在我们身边尚且屡次遭害,一旦你远赴边关,想趁机对你下黑手太容易了。你贸然亲上前线,大家必然要分心照顾你,你若面临危险,即便疯狂如孟明德,也绝不会以大局为重,所有人都只能先去救你。这是凭空为敌人制造了围魏救赵的机会。对方若狠心一点,就是你判断有误,错失良机,与你的亲信部队陷入敌军埋伏,全军覆没。我和你娘不但要面临失去你的悲痛,还难以为你洗刷冤屈。”
明璋一惊,发热的头脑也开始降温:“是。海三叔此番去不了,我娘说李玄晖和我们不是一条心,正想着把秦双瑶换上去。”
“孟明德已经定了要出征,我打算把常瓒调到兵部去,负责监督那几家粮号,”凌清辉看着女儿,郑重地说,“你的小伙伴们,包括她们的父母,都选择了站在你这一边。这种时候,你要做的是镇守后方,主持大局。战场上瞬息万变,她们有小失误,有先斩后奏,你要为她们撑腰;后方有人会使坏,你要及时察觉,让她们没有后顾之忧。选贤任能,用人不疑,这才是为人君主最该做的。”
明璋想通了,但又有些害羞:“我都答应她们了,现在出尔反尔,多丢脸啊!你帮我去跟她们说好不好?”
凌清辉笑道:“你的人,自然该你去说。”
明璋自长大至今,难得地又扭捏起来:“我怎么开口嘛!你是皇帝你最大,你跟她们讲,她们肯定听你的。”
凌清辉温声道:“正因为我是皇帝,才不能由我去说。一来,储君定的决策,不能由皇帝皇后公开否定推翻。我们必须支持你的决定,否则臣下摇摆不定,生出二心,对你树立威信极为不利。二来,詹事府也好,金吾卫也罢,都是东宫僚属,你的人把我的话放在第一位,你就无法建立起专属于你的班底。这也是你娘允许你随便从凤阁或者詹事府挑人,但不是整个凤阁与皇后詹事府直接转给你的用意。”
明璋听懂了,但脸色还是微红:“我还放了话,只有跟着我上过战场的才配做东宫金吾卫。就在你来之前说的。现在我一想到要开口说我不去了,就觉得好丢人啊!”
凌清辉微笑安抚她:“皇帝也会有犯错的时候,也会有莽撞下了不妥决定的时候。你看你娘给徐县令翻案,都没跟我打声招呼,我多尴尬啊!去了永福宫她也不搭理我,你都是看到的。”
明璋心有戚戚:“我当时特别想过去安慰你,但是妈妈瞪我。所以你应该很明白我现在的感受吧?”
凌清辉没喝她的迷魂汤:“其实朝堂上真正商议政事时经常会这样,一开始觉得这样好,但后来发现根本行不通,有时候甚至施行了一半才发现不太合适。此时想起当初的豪言壮语,当然会觉得尴尬,但你要学着处理这种情绪。当你重新理顺思路,给大家解释明白,让众人心服口服之后,你会发现那一点差错算不得什么。但如果抹不开脸,硬要坚持先前的做法,也许就是小漏洞变成大问题,那时再补救,要付的代价就大了。”
明璋想了想,生死之事最大,她都敢上战场了,难道还不能面对手下吗?送走凌清辉,明璋握一握拳,把大家叫进来:“我方才的想法有些不妥。非到国家危急之时,官府征兵一贯是一家一个,不叫父子兄弟一起去,好留存血脉。我爹说伯文阿姨要挂帅,那孟平虏就不能上了……你不必瞪我,你就算偷着进军营也没用,齐恭王云那俩叔叔当年就是偷着去的,最会抓这样的人了。”
孟平虏有些泄气:“那我们就只能在家玩沙包吗?”
明璋忙安慰她:“我爹说,这一次战事仓促,又是在秋冬,战士们肯定是无法回家过年的。后方的粮草军需必须做好,才能让战士们不至于在饥寒交迫中打突厥。打仗的将才多,但能运筹帷幄,调度得当,把东西平安送到前线的人少。我双拳难敌四手,少不得还要你们在各部行走,来回传信。”
李岱说:“陛下还降旨,叫咱们七家练习傩舞呢!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我们上不得战场,专心练傩舞也是好的。”
卢星河也说:“那妖道散播谣言,又拿架子,我们正该练好了顶替他。这又不是只能姑娘小伙跳,国师可以跳到九十九岁,我们难道就不能跳到一百岁?”
孟平虏方好了些:“那我听从殿下分派。”
张方说:“殿下,我爹不上前线,我也跟他说过了,我要去柳春城修筑防御工事,我爹娘答应了。”
海云起也说:“我是要去的,云珂云婴留守家中,听候殿下调遣。”
丹英说:“我弟弟妹妹都有了,我也要去。”惠芳说:“我和丹英一组,我俩彼此也有个照应。”
明璋更觉得自己是个临阵脱逃的战士了,一时没绷住:“我也想去,我爹不让我去!”
众人忙安慰她:“都说将军在外,最怕朝中生事。有殿下在后方盯着,我们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啊!”
虽然大家没有任何指责,明璋还是觉得自己不够仗义,托着腮坐在演练台上,看着天边的云。
“太女殿下。”
明璋回神,见是白玉京,冷哼一声,跳下演练台就要离开。白玉京忙追上去,再次躬身行礼:“太女殿下。”
“我不认得你,走开。”
白玉京赔笑:“殿下,饶恕微臣这一次吧?”
明璋冷道:“我不知我饶恕的是谁。”
白玉京说:“殿下可否留步,听我解释一回?若听过了,殿下仍旧觉得臣不可饶恕,则臣再不敢无诏上前。若殿下觉得可以戴罪立功,以观后效,那就是臣的荣幸了。”
明璋停下来:“你说吧。”
“我奶妈妈姓白,赶上荒年,家中艰难,她刚死了孩子就被夫家卖了。那时我正好出生,原来预备的奶娘病死了,我家临时买了她来给我做奶娘,她对我极为疼爱。六岁那年腊月二十五,家里炸东西,不小心油锅翻了失了火。我们家地方大,厨房独门独院,人也好疏散,本不该有人命。然而我那天与亲戚孩子玩捉迷藏,为取胜躲进了厨房,正被大火封住逃生之路。白妈妈拼死冲进火场救我出来,自己却被烧毁了脸和胳膊,”白玉京很是懊悔,“我父母觉得大恩难报,单单奉养她老人家不足以表达心意,便禀过我祖父母与族长,就叫我姓了白,每日晨昏定省,侍奉汤药,专心伺候她。”
明璋至此消气:“白妈妈是好人,你早与我说,我就是为她请个封也不算什么。为何你一直不提你是崔家儿子?对我隐瞒身份是何目的?”
白玉京说:“我觉得特意跟人强调我本姓崔,像是不认白妈妈似的。何况入营时名册上也写得明白,我爹姓崔,我以为殿下知道这事,就没提。”
明璋生气地说:“自小又没见过你,我哪知道你是什么白家红家的!”
白玉京赔笑:“我家在外地嘛!建坤二年我爹蒙恩调入吏部,正赶上白妈妈过世,所以留我守完孝再跟来。一来就进了骁骑营,我也是忙了好久才跟人混熟了。”又打躬作揖:“这骁骑营遍地贵公子,我土鳖一个,也没什么伴,多亏殿下照拂才能过活。若是殿下嫌恶我,我只怕要被教习撵出去了。”
明璋冷哼:“骁骑营已经归我了,我不发话,谁敢撵人。”说完扭头走了。
白玉京看着她背影,半晌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