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家下

小姑娘说:“我知道娘娘们都好,但英秀宫光我们这一茬就是三十六个孩子,小孩多,娘娘少,我还小,不到见外客的年纪,就跟着梁妈妈生活吧。已经长大的哥哥姐姐们更需要跟着各位娘娘学习。”

太后对晴翠笑道:“这孩子实在可心,你们都忙,不如我收养了,也好解个闷。”

晴翠躬身笑道:“能得太后亲自抚养,这是她兄妹二人的福气。”又转头唤道:“崔康,上前来,与你妹妹谢恩。”

崔康站起来,恭敬一礼:“启禀太后,妹妹尚还年幼,只知眷恋家人,草民已经长大,渐懂孝道。元佑十三年,家慈见背,次年家严又尽了忠,父母孝期各三年,草民与妹妹守制刚到第三个年头,论理孝期未完,不敢冲撞贵人。请太后见谅。”

凌清辉点头叹道:“一门忠烈,子女贤孝,崔洪夫妇在天有灵,也可安心了。”又对两个孩子说:“君子不夺人之志。朕答应你们,你与你妹妹先尽孝,三年后再入朝效力。梁贤。”

梁贤忙从殿门外入内,躬身行礼:“陛下,梁贤候旨。”

凌清辉带了点笑,指着小兄妹说:“此乃忠烈贵戚遗孤,朕之肱骨,朝廷栋梁,她们既然喜欢你,朕就交给你了,务必照料妥当。”

梁贤心里一紧又一松:“遵旨。”

凌清辉又细细叮嘱那些服丧未完的孩子:“虽然哀戚,却不可荒废精神,不吃不喝。你们父母在天之灵看着也会心疼,这反不是守孝本意了。”

梁贤如愿养了崔福、崔康兄妹,心里还有点忐忑,她只是想养个孩子,不防太后竟开口争夺。原来她们身份格外不同。一念及此,梁贤有些发愁,暗想往后可要更加留神才是,面上只有恭敬和喜悦。

妃嫔们也都领养了两厢情愿的孩子,更觉欢欣,往后几日都推了闲杂事务,专心与孩子熟悉。

这个中秋节,凌清越过得有些不痛快。

皇帝中秋开“家宴”,成安、襄阳等公主不入宫也就罢了,毕竟在外领兵,数年难得一见。然而今年竟连在京宗室亦未被召见,侍中凌贤和、汝阳亲王、荥阳郡王,连同自己一家,俱是“恩赐在家团圆”。

表面上皇恩浩荡,细思却是皇帝刻意显露内外有别。

虽然明白自己本也是“宗室”,但以往不论中秋除夕都在宫中做女儿的凌清越,还是头一次尝到孤独的滋味:她和哥哥分家了。

作为女儿,她被她的家庭驱逐;作为有意夺嫡的皇女,她被打上明确的旁系印记。

如果她未曾展露野心,那么今年大概依然可以入宫,侍奉在母亲身侧。

然而胸中抱负难得施展,这入宫做个陪衬的“荣宠”又有何乐趣?

荣安独坐庭院,心里不可谓不落寞:从太平州葡萄园开始,她查假账,清贪官,朝堂上处处与兄长同心,十年辛苦,如今都作了飞灰。

皇兄这史无前例的“在家过年”,究竟是针对她一人而众宗室陪绑,还是其他人的躁动也被察觉了?

抿一口葡萄酒,想到突然安静的晋城公主,凌清越心情复杂,清扬退出固然让她少了一个对手,可皇后也是在为女儿剪除潜在威胁。清扬倒了,下一个会不会就是她呢?

荣安公主又不由得心中冷笑:杨晴翠用十年走到皇后之位,羽翼丰满,亲信身居要职,她凌清越难道就一个可用之人都没有?

“三哥,你一心只将最亮的光给晴翠,让天下看到她的出众,我却也有我自己的光,容不得你抹杀。”

中秋假日之后,朝中闹出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有一户人家,男人姓杨名成信,女人姓柳名弘,日子原也过得安宁,然而中秋节杨成彦回家过节,柳弘生了不满,要撵大姑子走,婆婆丈夫不许,夫妻俩大吵一架。

此事按说该是家务事,然而夫妻俩一是朝臣,一是诰命,闹上朝堂,求帝后评理,杨成彦又是凤阁女官,事情变复杂了。

柳弘说:“我嫁入他家三年,辛辛苦苦操持家务,如今连个家事都做不得主,这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请天后陛下为妾身做主!”

杨成信说:“当时父兄俱死,我还年幼,全靠我姐姐撑起这个家,为此连婚约都解除了,至今未婚。团圆日子她回家来是理所应当,我赶她出门还是人吗?”对皇帝皇后深深一拜:“陛下,臣未闻有不守孝悌而得善报者。”

柳弘说:“你们一家子一个姓,都欺负我!你家女儿回来就是理所应当,那下次过节我也回娘家,我也是理所应当!”也对皇帝皇后下拜:“自妾身过门之后,姑姑除节礼之外,从不养家奉亲,妾身侍奉婆母,生儿育女,诸多辛苦,用钱还要仰人鼻息。请二圣人评理。”

“你叫圣人评理,我也叫圣人评理,”杨成信对帝后说,“臣娶妻之后,家姐又蒙陛下恩典,御赐宅邸,在外独居。家慈尚还健壮,又疼惜姐姐为家误事,臣亦入朝,有俸禄可供家用,故不再用姐姐薪俸,好叫她攒钱养老。内子娘家平淡,嫁妆臣亦未动,不过叫她少些无用来往,为儿女攒个将来,她便这样大闹,岂有此理?”

柳弘怒道:“我娘家亲戚往来,如何就算成了无用?”

杨成信也恼了:“你三个哥哥,八个侄儿六个侄女,老的小的轮流做什么整寿宴、周岁宴、百日宴、满月宴,还有堂叔堂姑堂兄弟,表叔表姑表舅舅,一年十二个月,你家二十八场应酬!逢年过节,你每个侄儿都要给压祟钱,我两个儿女,你哥哥却只给一份,谁受得了这样填坑?”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这个说“许你贴补姐姐就该许我与娘家来往”,那个说“我姐以前养家现在就该享受”,这个又说“你姐养家我不曾享受,我哥养我他也该享享福”,众臣合力劝了半日才算暂时鸣金收兵,柳弘又望向帝后:“皇后为天下女子典范,凤阁绣楼皆为女子庇护所,今日就请为妾身做主!”

晴翠缓声道:“柳弘,不日便是重阳,你可回娘家过节,不必留在夫家照应。”柳弘一愣。

晴翠又看向杨成信:“杨成信,你不应阻拦。”

杨成信闷声答道:“我家中馈无人主理。”柳弘又得意起来。

晴翠笑道:“难道娶媳妇以前,你家就不过节了?无非以前是你母亲姐姐主理罢了。如今嫂子归宁,她就继续尽女儿职责便是。”

杨成彦出列应道:“臣遵旨。”

柳弘慌了:“执掌中馈乃主母之权,岂能让人?”

晴翠奇道:“这可有趣了,你又要节日回娘家,又不许夫家过节,岂有此理?”

柳弘又看向杨成信,杨成信也有点迟疑:“皇后娘娘……”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说。

晴翠微微挑眉,看了看他俩,也不接话,只看他们怎么演。

半晌,陆平江出列拱手:“陛下,臣以为,此事乃因杨成彦身为女子,既在家又在朝,偏又未嫁,无处可归所致。若使男有分,女有归,则无此纷争矣。”

晴翠支颐笑道:“卿等每每开口,常使朕不知卿上下两孔究竟何处出气。”

众女官哄然大笑,陆平江脸涨得通红:“陛下此言,大失风范。臣不能应答。”

“你不应答,非朕有失,乃因你等心怀奸狡,不得明示,”晴翠看着他,“如何每有争论,皆以罢除女官作解?想来众卿朝拜朕已经腻烦了。”

众臣低头行礼:“臣惶恐,臣无此念。”

晴翠冷声道:“既无此念,便要谨言慎行,免得惹人猜疑。这也是为了你们自己好。”

众臣诺诺。

凌清辉说:“好了,就按天后说的办。卿等还有何事要奏?”

柳弘眼见着二圣将要退朝,忙开口道:“陛下,妾身重阳回不得娘家。”

晴翠白她一眼,没好气道:“为何?”

柳弘嗫嚅道:“妾身家中三个哥哥,父母古板,一年大节都不准女儿们回家,说是会妨碍兄弟们运道。”

晴翠冷笑:“你那三个哥哥擎等着亲爹赶紧死了好分爵位家产,还有什么运道!”又忍不住训斥她:“你自己没娘家可回,就见不得别人女儿回娘家过节,闹闹吵吵,什么家也叫你吵散了!”

柳弘真的委屈了:“妾身打理家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妾身不敢阻拦姑姑来家,可终究该分个高下尊卑,杨氏一门的爵位,叫个女儿承袭了,算怎么回事?总不能又做儿又做女,两头的好处都占了吧?难道只有我这做媳妇的受委屈?”

“这话说得离谱。杨成彦原是因为弟弟年幼不能成事,才顶门立户。她家本无可袭之爵,她也是从微末做起,凭着勤恳挣下这官职爵位,与你什么相干?难道大伯哥入朝出仕,那冠袍绶带还要留着给你儿女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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