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突然想到的。假如你是个坏心的,是不是可以让人这么联想:你年年请六尚局赴宴,我们六个推脱不来,你恼了,借着烟炭这事整治我报复,”韩尚食两手一拍,“只要我害怕了,起了这个疑,咱俩就崩了。”
晴翠顿时一个激灵:“我可实在没有这个想法!”
韩尚食笑道:“明白,明白。娘娘入宫即受宠,原也不必对我们费心。何况娘娘性情我们都是了解的,不会这么想。只是魏尚工母亲年纪不小了,她那个性子……和魏尚工是一样的。一连几日睡不好觉,直催着魏尚工,魏尚工那性子您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往这边走了好几回,不知道怎么开口。”
晴翠忙说:“多亏你来告诉我,我这就去办。”
“那下官就告退了。”
晴翠送走韩尚食,立刻叫来海诗诚:“你手底下人长本事了,连六尚女官都敢骂?她们来不来赴宴,与那送货的有什么相干?我倒是个不懂事的,要他替我操闲心了?魏尚工的母亲一把年纪了还得受几个后生的气,听着像话吗?你立刻给我去查,往魏尚工与韩尚食家去送礼的有谁,总共多少个说闲话,多少个对人无礼的,打发去其他家的队伍里是否还有这样的。明天就来回我!”
海诗诚听完原委大吃一惊,忙道:“臣即刻就去。”当下出宫清查,夜里也没睡好,次日一早入宫回禀:“是送米面的王二和张三,臣已经包了红包给他们,叫他们今天就走。待请过娘娘示下,便带礼物亲去韩魏两家赔罪。”
“嗯,就这么办吧。年前年后你和你媳妇往六家都走动走动。”晴翠又跟他讲了烟炭一事。海诗诚吃了一惊:“竟有这事?当真只是贪腐?”
“审问不出别的来,又要过年了,陛下准备判这几人终生囚禁,也算给皇后一个面子。你往后在外也要小心些,和那些皇商多多走动,最好叫信得过的专供我们。”
“是。”海诗诚领命去办不提。
新年的大雪掩盖了火红鞭炮皮的痕迹,一切都显得喜气洋洋,命妇们轮番入宫请安,沈令月也带了礼物,特意来星辉宫贺新年。
陈昭容笑道:“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物?快坐。”
“那日多亏娘娘排解烦恼,嫔妾思量无可报答,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陈昭容笑道:“我恰好也有东西要送你。”转头对宫女说:“沅芷,去把东西拿来。”
宫女很快拿来一个精致木盒子,陈昭容对沈令月说:“这安神香是我家里特意请人做的,我用着很好,睡眠也安稳了,情绪也好很多。你可以试试。”
沈令月感激不尽,回去试了几日,果然黑甜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复又做了点心来道谢。一来二去,两人好得挚友一般。
上巳节回来,沈令月听着外头董才人齐御女等人说笑,心里苦闷,想到陈昭容不爱午睡,便起身重新梳头换衣去寻她。
到了星辉宫却不见陈昭容,白薠微笑着请沈令月坐下:“娘子稍待一会儿,我们娘娘算着也该回来了。”又奉上龙井:“娘子请吃茶。”
沈令月道了谢接过,刚啜了一口,外头便通报:“娘娘回来了。”沈令月忙忙放下茶盏,江离和沅芷已经快步出去了:“娘娘万福,沈娘子来了。”
沈令月出去时,陈昭容面上的怒气还未完全收起,这让她不由一愣。
陈昭容语气倒还平和:“妹妹来了?”
“是。本以为娘娘不爱午睡,正好过来说说话,没想到来的不巧。”
陈昭容也没刻意收敛怒气:“唉,早知道你会过来陪着解闷,我就不出去了。在桃树下坐了一会儿,滴了我一身桃胶,真是讨人厌!”
沈令月恍然大悟,笑容也放松了:“所以娘娘恼了?”
“是啊,我刚上身的新裙子呢!”
沈令月颇为赞同,又安慰她:“娘娘不必恼怒,我倒是瞧不出有痕迹。”
陈昭容笑道:“想是还没粘牢,一路过来就把那明显的甩掉了。妹妹稍等我一会儿。”
沈令月会意:“娘娘只管去。”
进了后堂,陈昭容方摔杯砸碗发起火来:“王碧玉这个贱人,当年我百般照拂,如今敢这样与我说话!贱人,早晚叫你不得好死!贱人,怎么那么命大!”一时又咬牙切齿:“叫你多管闲事,你们都多管闲事!早晚,早晚叫你们全死在我手里!”
陈嬷嬷笑道:“娘娘,热水备好了,先擦擦脸清爽清爽。天下再难的事儿,到娘娘这里没有难办的。正如娘娘所说,咱们再想个法子,叫她们成了串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件事就都了结了。”
陈昭容气哼哼被奶娘拉去洗了脸,重新上好妆,又换了家常衣服,出来看见一脸期盼地看着她的沈令月,心下一转,隐隐有了主意。
到沈令月再来时,陈昭容已经想好了一套连环计,胸有成竹地拉着她坐下说话。
两人闲叙少时,陈昭容又说起皇次子:“我昨日去看他,他倒会躲懒,这么一个烟熏脑子疼的借口用到现在还不读书。真是个孩子。”
沈令月也笑起来:“我瞧他万寿节时候其实就好了,欢蹦乱跳的,哪里有个生病样子?偏偏又借口鞭炮太响,炸得他头疼,不肯去书房。幸好陛下温柔,反过来劝王姬娘娘不要着急伤神,先养好身体最要紧。不然这父母混合双打,怕是难免了。”
陈昭容叹道:“碧玉她啊,极看重读书,自打皇次子开蒙之后,那是连除夕上午都要先背一遍功课才能出来玩。晚上也是点灯熬油地学习。如今这一病,耽误数月,岂有不着急的?”
沈令月说:“可这事咱们也劝不动。我瞧着皇次子故意躲懒也有这个缘故。偏偏公主也开始入学读书了,陛下给她挑的那几个女师傅又是科举出来的,教得又深又扎实。王姬娘娘听说公主刚入学就开始读《论语》,急得不得了,前日差点动了手。”
陈昭容说:“自打公主会说话,德妃就抱着她把宫里匾额对联上的字都认了,又教她儿歌,她宫里颜大娘当年就是女扮男装考了进士,给孩子启蒙还不是小菜一碟?碧玉她实在不该不考虑这些。”
沈令月笑道:“我们也都劝她,但她哪里肯听呢?反倒在恍然大悟之后更加懊恼,直说自己不会教孩子,催着皇次子勤能补拙。皇次子哭得更厉害了。”
“她这样揠苗助长,其实倒是白白累坏了孩子,”陈昭容低头深思片刻,又说,“我想了个好主意。淑妃……元真如今在红枫观出家,听说皇次子生病还特意为他做了长祈福,不如叫王姬也去红枫观做个法事,听听道长劝解。那道长出了名的会开导人,咱们俗人说话有什么用?王姬那么迷信,叫她听道长开悟去!”
“这倒是个好主意!”沈令月拍手笑道,“那咱们去劝她?”
“我就不去了,你自己去吧,横竖德妃协理后宫,也有权力差派她去一趟红枫观,你正好借此事去昭阳宫。”
沈令月先前与她说起过自己渴望再融入好友之中,闻言颇为感激,更加不肯独去:“这是娘娘想出来的办法,我怎好抢功劳?”
“哎哟哟,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帮你一把还怎得?”陈昭容笑道,“何况我与元真、王姬有些旧缘,此事其实不好说。我看着又干着急,你去说了,其实也是帮我解了急。”
宫中虽说是奉皇后为主,但皇后的大腿岂是那么好抱的?那些小宫嫔能见到自己所住宫殿的主位娘娘就算好的了。这些娘娘们也会招兵买马刻意拉拢低位宫嫔,形成自己的一股势力。此是宫里人尽皆知的默契。
沈令月虽然不清楚三人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王碧玉入宫先是投靠了陈昭容,回皇城分宫时分到淑妃的建福宫,就此转投淑妃,这却也不是秘密。沈令月本是个灵慧多思的人,立刻明白了陈昭容不去开口的缘故,对她好感更深:“娘娘实在是个好人。”
陈昭容掩口一笑:“我这个人惯来是不想别人犯难的。”
得了好主意,沈令月第二天便兴冲冲去看皇次子,在王碧玉烦恼孩子时开口道:“皇次子转危为安,既是陛下洪福齐天,也是神佛庇佑。嫔妾想着,这里头还有元真道长祈长福的一份心意。娘娘不如去红枫观还个愿,听碧云元君讲一讲经,兴许皇次子就速速好了呢?”
王碧玉说:“好是好,可我一个嫔妃,哪里有资格单独出宫呢?”
沈令月说:“不如我们去找德妃娘娘,请她帮忙?”
王碧玉初时有些犹豫,眼见着孩子一天天躺床上,听师傅念一会儿书都直嚷着头疼,王碧玉实在也等不得了。沈令月又接连来劝她,还说已经告诉了德妃娘娘,王碧玉想了想,索性跟着沈令月来找晴翠:“我想着沈娘子说的也有道理,干脆我也去做个祈福法会,叫他早日痊愈了吧。”
晴翠早看出皇次子只是想偷懒不读书,心里觉得王碧玉能少点焦躁也好,她不催命似的让孩子学,孩子反倒可能有兴趣好好读书了,因此也不点破:“待会儿陛下来了,我就向他提。”(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