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庚戌余波

永福宫里,众人喜气盈面,主子封了皇后,她们也跟着沾光。亲近看重如三位尚书,每人得了行宫附近一个好院子,精致小巧,不用太过费心费钱打理,冬暖夏凉,颇为舒适。魏嬷嬷、王嬷嬷两位老资历,与竹香、福玉等贴心得力侍女,每人分了一个铺子贴补家用。

又有贡品茶叶、贡缎、香料等赏赐亲近宫人,粗使宫人们也分有茶叶一小盒、油布一卷,以及浆染得五颜六色的细布两匹、挂面两斤、腌制的鸡鸭鹅等禽蛋随机五个。

那烧制了一个夏天的陶瓷挂盘人手一份,得了最上品的自然高兴,不在永福宫的粗使杂役捧着富贵有余的白盘子也宝贝得不得了,只敢揭开盒子看看,连拿出来把玩一下都舍不得,生怕手上的汗浸坏了万年朱底托,回去摆着不够气派。

摆件只是用来撑场面的,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谓华而不实,好在除了这个之外,所有宫人每人还有两匹青绿细布、两身做好的新衣裳,宫女赏一对花簪子,太监赏一枚玉石坠子。

衣裳簪子都是晴翠名下的绣楼负责制作的,挂面鸡蛋也是外头那帮掌柜送上来的。

这次立后庆典,晴翠名下几个庄子除了旧例那些,又孝敬上来孔雀一对、仙鹤一对、锦鸡一对、白兔子两笼、干鲜鱼货二百车、干鲜果品三千筐,洪福街贡来糖山一百二十座、各色糕点一千二百斤,又有各色罕见的、时鲜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漂亮的禽鸟晴翠自己留下了,白兔子被明璋薅走了,鲜鱼鲜虾给三妃九嫔分了分,又煮了二百斤散给众人,剩下的扔进永福宫太液池养着慢慢吃,蛤蜊干咸鱼等干货便留着过冬。人参燕窝等药材补品晴翠私下里给了福玉一些,余下的收进库房,至于柿子、苹果、水梨、石榴、山楂、板栗等鲜果及各色干果子、糖果糕饼,俱散给侍卫、宫人及民间演艺人,只当吃个零食。

至重阳节,宫中照例要施恩。

北寒战死者,儿女不少已长大成人,便是还有亲人抚养,皇帝皇后也要召见几次,安排前途。男孩多入专设羽林卫,比之金吾卫更多一份照顾,女孩们原只需要贴一份嫁妆,封个县主,但替夫或兄弟接了爵位职位的女官们看着凤阁新开,心思也活络起来:何不趁此机会推一把,让女儿侄女也做个女官,哪怕年纪小职位低,终究是官不是白身,她们说出去也有个交代。人多方能势大,势大方能形成制度,长保尊荣。

晴翠为女儿打算,自然很乐意促成此事,十四岁以上的女孩都可以入凤阁,从传令、誊抄、宣教等琐碎事做起,依照各人能力擢升。

今年庚戌兵变,不少侍卫护驾身亡,除常例抚恤其家人之外,凡无近亲照料之遗孤,俱被皇帝接来明春苑,安置在英秀宫生活,凌清辉与晴翠时常过去看望,也陪孩子玩一阵。如此经过一个夏天,各人脾气性格或多或少都有所了解。

趁着重阳节,皇帝便降恩典:十岁以下男孩,在宫中太学读书,十岁以上居国子监,一应食宿笔墨费用,俱由宫中给付。为昭德公主设立公主詹事府,詹事、少詹事、丞、主簿、录事、左右庶子、左右赞善等职务,俱由十四岁以下、七岁以上英秀宫女子担任。

大臣们猜出了皇帝意图,然而顾不得惊骇他这般乾坤倒置的想法,身后妻妾还在殷切看着自己,盼望着这传统得不能再传统的一家之主,能凭借朝堂上的地位也为自家女儿谋个官身。

世家眼热,寒门男子更是焦急:好不容易有了科举,又来个女科举,上头世家男女压着,中间媳妇得了诰命还不满足,一门心思往凤阁钻,下边姐姐妹妹们也颇有些想试一试的,就是父母也常盼着自己这个“出人头地”的儿子能把全家提携上去啊!

一时各家混战。

世家老头子们心里唾骂皇帝被妖后蛊惑,乾坤纲常都不要了,出了家门还得上表求皇帝赐恩典,准许自家也把女儿送到公主詹事府去。老婆说得对啊,公主年方五岁,小孩儿心性,正是培养感情的时候。能做公主师傅的是少数,皇帝皇后又不许男孩子靠近,那可不就得靠女儿做那个纽带吗?等过两年公主选驸马,挑谁家儿子,对谁家有好感,多半还得靠女儿吹一吹风。

反正女儿都是要拿来联姻结盟的,给太子送也是送,给公主送也是送,伺候公主比伺候太子名声还好听,也安全得多,至少不会出现“好不容易当了太子宠妃结果生孩子一尸两命”的情况。将来形势若有变,女儿再不济还能辞官回来嫁人。老臣们与夫人翻来覆去一算,是个划算买卖!

然而皇帝不这么想,至少表面上露出来的态度是这样:“昭德不过五岁,深居宫中,便须应酬往来,自有她母亲照料,何必立此孩童詹事府?卿等当真不知朕心耶?”

众臣自然只能替皇帝歌功颂德,将恩德传告天下:“陛下怜恤忠烈之后,使孤女不至遗落沧海,飘泊无系。臣等细思洪恩,感激涕零,无以为报,惟愿阖家男女,随侍二圣,庶几可表结草衔环之意也。”

连寡妇之家的末品爵位都有旁支惦记,皇帝这万里江山,说宗室没人眼馋是不可能的。汝阳亲王的儿子凌清夏、凌清秋,荥阳郡王凌清羽,以及其他几家,或多或少都有些意动:皇帝膝下没儿子,按理说该是宗室里选儿子继位啊!

只是眼下纲常失序,男男女女都上朝做官去了,在皇帝兴头上逆龙鳞,不是明智选择。因此这几家都按兵不动,只在日常走动时说些家长里短,譬如崔正过继崔瑾,如今一门兴旺,又或者聊一聊先前被罢官的温封侯怎样和夫人闹着纳妾生儿子,却因被皇帝撸了个干净,又遭御史参了一本“庶人纳妾,僭越礼法”。

荥阳郡王妃掩口而笑:“温封侯也过了四十了,按说纳妾也无妨。”

凌清秋的媳妇虽说同辈,可惜丈夫目前只是个承恩公,说话陪坐就矮了一头:“王妃这话甚是在理,可他夫人也刁钻,说如今律法有变,家中有亲女一样可以继承家业,不算绝后,硬是给驳回去了。”

众人都笑起来:“真是个凶蛮悍妇。”

“凶蛮悍妇,呵,若果真悍妇,又岂会被打得鼻青脸肿?”公主府里,陈幼容颇为不忿,“公主想必不知道,温封侯那媳妇被他打得都快变傻子了!”

荣安公主知道她是想起了往事,拉着她的手温声劝慰:“御史参这一本,足够他受得了。恶人都有恶报。”

陈幼容更悲愤了:“御史只参他僭越本分,只觉得他庶人之身肖想纳妾是不规矩,可没觉得暴力殴伤妻子是什么大罪!我要上一本!”

荣安公主忙劝道:“你不要掺和此事。温封侯虽然不行了,他家却还有人做官,又对我们很是有用,我们怎么能顺着踩他呢?”

“难道我们要做事,就只能结交些蝇营狗苟之辈吗?”

荣安公主不悦:“幼容,你要知道,我既与皇后秤分两头,就不可能不去收拢她的敌对方。古人云,成大事不拘小节。等我将来……,你是我最亲近看重的人,想为天下女子谋福,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陈幼容悲伤难言。

且说何宜、乌云丧因谋害皇妃,本该判死,晴翠念及他们事出有因,又家破人亡,向郝士多暗示了一下,刑部便将两人功劳夸大了几分,判了个斩监候,暂且关押天牢。

不日皇帝立后,大赦天下,两人吃了三个月的刑部饭便被放了出来,彼此对视一眼,都觉死里逃生。

海诗诚特意带人在刑部大牢外等着他们,接他们去吃饭,也算道喜去晦气。

菜吃得差不多,海诗诚开了口:“二位以后想做点什么?”

乌云丧吭哧吭哧不说话。

何宜便说:“我们已经是无家无业的,以前是为了报仇,现在却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还望海掌柜指点迷津。”

何宜是个乖觉人,海诗诚最不放心的还是这个愣头青乌云丧,便先看他:“我们娘娘新得了一片山林,树木长得极好,可惜蛇虫也多。乌大哥为人可靠,更兼捕蛇技艺上佳,不知可愿去守山,继续抓蛇?”

乌云丧被关了一阵,也老实了很多,便问:“你们要那个干什么?要是再让我弄毒害人,我是不干了。我宁愿被蛇咬一口立马死,也不想关在那破牢房熬着了。”

海诗诚笑道:“害你女儿的人已经死了,你大仇得报,自然不必再铤而走险。波斯医馆因总弄蛇制药,被人状告好多次,蓝大夫求我们想办法,我想乌大哥会提毒,蓝大夫会制药,这岂不是正好?何姐姐原做宫正,管理那伐木、炼药的工人还不是轻而易举?这帮粗野男女,做的活又重,还危险,总有人想省事偷懒,却不知道不按生产要求来有多危险,正需要个规矩严明又不苛刻的人来监管。”

两人都觉得很好,于是事情便这样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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