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大典因为明璋的急病而取消,原定的接风宴便有些进退两难,晴翠说:“照样办了,请孩子们赴宴。为冬至庆典预备的宴席各宫领了自用,其余的都散给宫人,赏钱也照样发给她们。”
众人忙碌一场,依旧有钱可拿,又额外得了烧鸡肴肉点心等物,心里格外高兴。宗室的血溅不到她们脸上,因此宫中依然喜气洋洋,还有人出钱为明璋在佛前供灯祈福。其他宫人听说,也有表心意的,也有想卖好的,各个都要供奉,渐渐地攀比起来,以致各局各部要凑钱才能合力供一盏大灯。
晴翠得知后,拦下了出宫的宫人,命将钱原路退回各人,又下令禁止攀比之风:“有此心意便可,那佛寺道观也非高尚之地,莫将你们的血汗钱拿去白白烧了油。”反给明春苑宫人每人发了一罐猪油、一罐豆油、一只腌猪腿、五斤精米、五斤细白面、五十斤柴炭:“这是我为元麟祈福。”
凌清辉觉得女儿多灾多难,本想亲往贺荡山祭天地山川祈福,闻知晴翠要发粮油,又忙下旨,命少府从几处仓库调拨物资,全宫每人发一篮腌禽蛋、一罐糖、一罐盐、一罐酱、一兜咸鱼干、一只腊鸡或者腊鸭。想了想,凌清辉又吩咐夏世德:“往后每年冬天都为慈恩府、荣盛府、济阳府、荣庆府的孤儿寡母、残疾者、老无所养者做新棉衣,自重阳至次年万寿节,每日发两次饭。以为昭德公主祈求平安健康。”
至年节,凌清辉又命尚食局做汤饺,分发全宫,光禄寺亦奉旨做汤饺、汤圆、汤饼、馄饨等热点心,散给百官及满城百姓。
许是心诚则灵,明璋经历此番劫难,并未落下病根,到春暖花开时已是活蹦乱跳,全无冬日病殃殃的样子。
闷了一冬,明璋在家待不住,嚷着要出宫看看,晴翠便换了衣裳,带她出门逛街。
正是春光明媚的时节,街边小商小贩的吆喝声格外起劲,一排一排的风筝各式各样,明璋边走边看,目光落在一只花猫风筝上,不动了。
小贩忙笑着弯腰:“小姐喜欢这花猫?这风筝物美价廉,只要十五钱!”
明璋回过神来,说:“哦,我只是带老夫人出来看看,不买。”
晴翠挑了挑眉,没有说什么。
接连过了几个摊位,明璋都是一副领头模样,晴翠也不开口,玩味地看着小蹦豆子装大人。
拐过一条街,随行的水仙低低惊叫一声,众人忙看向她:“怎么了?”
水仙有些不好意思:“有只小猫,我差点踩到了。”
众人看向她脚边,果然一只小奶猫趴在地上,叫声微弱,在这嘈杂的闹市里根本听不到。女孩子们轻呼:“小猫耶!”纷纷围了过去。
晴翠说:“老猫去哪儿了?老猫肯定在这附近,我们别太靠近它,恐怕老猫闻见生人味就不要它了。”水仙闻言忙向后退了退,丹英也缩回了想去摸摸小猫的手,只是仍旧眼巴巴看着它。
一旁摆摊的老人搭茬道:“哪有什么老猫啊!这是一个小公子带过来的,走一路玩了一路,临走时候家丁劝他早些扔了,说回去被老爷看到又要罚他们这些当差的。那小公子就把猫儿丢这了。还不知道哪里掏来的呢!”
明璋蹲下看了看小猫,又抬头看那老妇人:“老婆婆,你要养它吗?”
“它太小了,没老猫照顾活不了。我捡回去也没得东西喂它,”老妇人极力劝说,“小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你们把吃剩的肉汤稀饭给它一口,它就活下来了。好歹一条命呢!”
明璋问丹英:“你想不想养它?”
丹英惊喜道:“公……大姐姐不自己养着吗?”
明璋神情严肃,一脸沧桑:“我是大人了,有大事要干,恐怕无暇照顾它。为避免被我连累,还是托付一个好人家吧!”
丹英傻乎乎问:“你有什么大事要做呀?”
晴翠白眼一翻:“她落下三个月的功课,现在还在外头玩,迫在眉睫的大事当然是补上落下的功课。她抱猫回去,颜师傅一准把猫带走自己养着,给她留一堆作业!”
孩子们哄然大笑,瞧见明璋脸色又忙闭紧嘴巴不敢再笑。
明璋气鼓鼓地说:“丹英,小猫就交给你了。接下来我要单独去逛逛,看一看世情民俗,你们就都不要跟着我了!”
晴翠说:“分开玩倒没什么,只是丹英那跳脱性子,照顾小奶猫能行吗?”
“她没问题的,”明璋坚定地说,“老夫人,你应该相信女生肖父。元福叔叔虽然看上去不着调,但其实他办事很靠谱。”
夏安抽抽嘴角:“多谢公主夸赞啊!”
詹事府小孩们临时被害羞的昭德公主放了假,晴翠也就让她们父母一起休假,陪孩子游玩。两人身边只剩七八个侍卫,二十来个宫人,晴翠又不限定范围,大家便随着明璋四处钻巷子。
一时走得累了,明璋瞧见一处幌子上写着热锅子三个字,走近看原是夫妻俩支了个摊,卖些砂锅。明璋自己拣了个马扎坐下,有模有样地喊:“老板,你们这里有什么锅子?”
那女老板忙擦擦手过来笑道:“客官,今日有萝卜丸子锅、素汤青菜粉条锅、干烧土豆茄子锅、腊肉老豆腐锅、油豆腐酿肉锅、鱼片锅和香菇鸡块锅。要点心有手擀面和胡麻饼。”又下意识看了看这一群人,再看看自己这敞天露地的小摊,有些迟疑:“贵人们要在这里吃饭吗?”
明璋一本正经问晴翠:“我看这里菜色不错,闻着很香,不知老夫人想吃什么?”
晴翠瞪着眼睛说:“老身准备吃尖嘴巴小孩!”
宫人与老板都笑起来:“大小姐,你把夫人说老了。”
明璋拍一拍桌子:“今天本小姐请客!”
晴翠毫不客气吩咐:“咱们昭阳大小姐请客,你们都挑自己喜欢的点,每人都点,吃不够就加菜。”
众人不敢违逆晴翠,纷纷点菜,饭后老板夫妻数着钱乐开了花。回到宫里,颜师傅果然遗憾没能养到小猫,悲愤之下给学生们布置了三倍的作业量。
明璋和丹英一起控诉:“老师公报私仇!”
颜师傅半合着眼:“若皇后娘娘不许,我就减掉一半。”
“不必,我看这个数量还可以,”晴翠在窗外说,“师傅布置的数目恰到好处。”
明璋气哼哼地对晴翠说:“早晚叫你们所有人都听我的。”
晴翠毫不客气地说:“什么时候你个头比我高了,再说你做主的事吧!”
为着晴翠这句话,明璋一连半年都在努力吃饭活动,时不时就跑到院子里,伸着手够树枝,盼着快点长高。
奈何夏末秋初来了一场瘟疫,幸好不沾人身,然而鸡鸭鹅鸟死得几乎干净。户部差派太医司与禽畜司往受灾之地查看灾情,以石灰填埋患瘟病禽畜,不许百姓偷留食用。又在禽鸟棚施药、盖一层石灰,彻底清洁过后方叮嘱饲养鸡鸭的百姓:“切莫急着再养,户部赈灾粮随后就到,务必等这一冬盖过雪,杀净了瘟气再养。来年也会有鸡苗鸭苗发给你们,不必忧虑。”
因有这场瘟疫,宫中也不敢很吃肉,只能趁着天还暖和,更多地晒菜干,连年节也过得俭省,旧年腊好的鸡鸭摆一摆,糊弄着就过去了。
等到鲜鸡鸭恢复正常日用供给,已是建坤四年入夏了。晴翠便张罗着四人再聚,早吩咐尚食局好生备办一桌酒席,拣着她们四人爱吃的菜色做。
然而到那日席上只有三人,荣安公主身边的柳二嬷嬷亲自来告罪:“腊月时候,我们公主封地上来送土产,该交的东西数目不对,差距太大,他们推说是因禽畜瘟疫受了影响。我们公主看着账本子,怎么算怎么觉得有问题,可叹公主身边又没个能干的人,唯有陈长史最知她心,能力又强,我们公主就派她带人去封地查账,到现在还没能赶回来呢!”
晴翠狐疑道:“半月前我还碰见她了,还与她说今日有言宴,怎可能去年就走了?”
柳二嬷嬷忙说:“是奴婢说话不仔细,叫陛下误会了,去岁账目不清,陈长史离开却是十天前的事。”
晴翠笑道:“你们公主性子还是这么急躁,就让她与我告个别再走能怎样?”
“公主实在未料算到,又怕那些人继续糊弄,河运一开就催着陈长史动身了,”柳二嬷嬷说话极为和气,态度极为诚恳,“待陈长史回来,必定立刻放她假叫她入宫来见陛下。”
晴翠打发走了柳二嬷嬷,又对宋静怡、梁贤笑道:“前些日子陛下还说幼容姐姐是宰相之才,要提拔她进中书省,哪想到她不羡庙堂之高,已处江湖之远了。”
梁贤气道:“她背叛了我们!”
宋静怡忙笑着打圆场:“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举国之内,莫非王臣。幼容深入乡间,探查民情,亦是为国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