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忙乱之后,太后靠在椅背上,气已经顺了,温水漱口两遍,又喝了点薄荷茶,嘎出两口气,这才把方才吃葡萄卡住的事说了:“我瞧着你们并无反应,猜想大概外表看不出来,所以着急拍桌子唤你们。”又看着晴翠笑道:“幸亏有晴翠这孩子在,不然堂堂太后被葡萄噎死了,可真是有够丢人的。”
晴翠一身脏污,很不好意思:“我,我先去换衣服。”
凌清辉说:“叫人回去给你拿。你衣服薄,别出去冷风一吹也病了。”
晴翠说:“那我也先避一避,脏兮兮怪丢人的。”
凌清辉语气里带了些薄怒:“丢什么人?你是救人,谁敢说你丢人?谁敢叫你回避?”
晴翠有些无措:“那我也不能就这么站着啊,一来熏着太后,二来,我确实觉得丢人嘛!”
荣安公主开口道:“皇兄,你大老爷们不懂我们女儿家的尴尬。谁愿意在人来人往的地方被人看见穿着脏衣服?你还觉得是体贴,叫我们怎么开口回你?”
凌清辉这才意识到晴翠说的“丢人”是什么意思,忙说:“是我疏忽了,那你去配殿等一会儿,你身边的人呢?”
晴翠猜测着:“方才人多,估计她们被挤到外头去了,我出去找她们。”
凌清辉皱眉道:“这半天了还没来伺候,什么水平!”
“哎呀你就别管这些了,好好照顾太后。”晴翠说完往殿外走。
凌清辉看晴翠不理他,只好作罢,又对太后说:“母亲,你好些没有?要不我扶你回房躺着?”
太后说:“我这会子有些晕眩,想先坐着稳一稳。”
凌清辉点头:“也好。太医来了没有?”
四位太医早到了,听见传唤忙答应一声,上前请脉。
那边晴翠出了殿门,急急忙忙想去找秦嬷嬷和竹香菊香,荣安公主已追了上来:“清都紫府离着远,你等她们拿来要什么时候?我今年还有两身新做的没穿,我看你和我差不多身量,穿我的吧。”
晴翠有些意外:“我,我一身脏,还是不去公主那里了吧。我直接回玉露殿就行了。”
荣安公主说:“我寝殿就在松鹤斋里,两步路就到。外头起风了,你又穿得这么单薄,要是冻病了我妈和我哥都会很愧疚的。”说着也不嫌弃她一身脏污,拉起她的手带到琼花殿,吩咐道:“南星,玉竹,带贵人去我浴室洗漱。”
两个很漂亮的侍女迎上来施礼:“贵人请随我来。”
晴翠晕乎乎被带进浴室,洗了个香气四溢的热水澡,因不好意思耽搁太久,谢绝了侍女们给她抹润肤露那一套:“不用了,我这就穿衣服走了。”
侍女们轻施一礼:“奴婢们去拿衣服,请娘子稍候。”
看到侍女拿来的衣服,晴翠吓坏了:“这这这太贵重了,我还是穿我自己的吧。”
荣安公主的声音从外头传过来:“你那身我给扔了,你要喜欢那个款式,我叫飞织令再做十件来赔给你。”
晴翠只得换上公主那过于华美的衣服,默默心疼那件只穿了一上午的新裙子。
出来后见秦嬷嬷和竹香、菊香都在,手里还拿着衣服,秦嬷嬷不好意思地笑道:“方才看见娘子衣服脏了,奴婢就回去拿新的了。”
晴翠忙对公主说:“我的衣服拿来了,还是穿那个吧。”
“给你了就是你的了,拿着吧,”荣安公主凑过来看着她脸问道,“你怎么样,皇后方才打你,伤得重不重?疼不疼?要不要擦点药?”
晴翠摇头:“没事,她小女孩没什么力气。”
荣安公主扑哧一乐:“你有多大?我看你没她大。”
晴翠说:“我都十七岁了。”
“哦,那你比我大一岁,”荣安公主把她拉到自己梳妆台前说,“山茶,给御女娘子梳头,山药,给御女娘子上妆。茯苓,把我那两件衣服包起来,交给御女娘子的侍女。”
侍女们很快梳妆完毕,晴翠看着自己头上华丽的金钗步摇,再看看缀满珍珠宝石的衣服,一看就特别张扬富贵的斗篷,茫然道:“公主,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荣安公主正翘脚看着燕乐殿方向,闻言回头,有些无语地看着她:“这就叫好了?”
“是啊!你这身衣服,还有这些首饰,我在尚食局顿顿单独点菜都能吃八辈子了。”晴翠心想一开始咱俩见面,你连话都懒得跟我说一句呢。
荣安公主说:“你救了我妈诶!难道我不该对你态度好一些吗?”说着又笑起来:“我这算什么,正经谢你的礼肯定是我哥出了。”
一时收拾停当,看晴翠要往燕乐殿方向去,荣安公主说:“我听着那边又有动静,像是我哥在吼,搞不好他俩又吵架了。你要不干脆直接回玉露殿?省得迎头又挨皇后卯。”
晴翠摇摇头:“我有些担心太后,而且要是需要挪动的话,你哥那小身板估计背不动太后,万一扭了腰就麻烦了。”
荣安公主站在燕乐殿一角,盯着老哥那宽肩看了半天也想不通晴翠为什么觉得是“小身板”。莫非嫌他腰细?再看一眼半生戎马的汝阳王叔,荣安公主若有所思:可能男人膀大腰圆才会显得壮实可靠些?可惜了,这位小嫂子审美和她差距太大。
凌清辉果然背不动太后,汝阳王虽有力气,然而小叔子不便入长嫂卧室,步辇又太大进不来,最后果真是晴翠给背过去的,凌清辉颇为痛心:“身为帝王,居然让母亲受罪,老婆还得当苦力,我白活了!”
荣安公主拍拍他后背:“你叫尚工局做几个简易小步辇预备着,不比在这干嚎强啊?”
太后笑道:“哎,我本来以为坐一会儿就好了,没想到老废物不中用,脚步发软。这也怪不得你哥。”又拉着晴翠的手说:“真是太辛苦你了。”
晴翠笑道:“这有什么,我在外头扛大包,一个二十斤,我一次扛两个比男人走得还快呢!”
汝阳王妃蹭过来问道:“孩子,你是怎么发现太后被卡住的?”
“我小时候有一次吃东西噎住了,姥姥就是这么做的。她说我要是自己呆着没人帮,就赶紧往椅子背上压肚子,”晴翠怕大家不会,还特意找了个椅子做给众人看,“就这样,就能呕出来。”
汝阳王妃笑道:“真是活到老学到老,我们这半百年纪,又学了一招。”太后笑着骂道:“我才四十九,你们两个小孩哪来的半百?”汝阳王妃显然和太后关系极好,也不怕她:“长嫂如母,所以看我们是小孩。可在真孩子们面前,我们自然是老了。”
忙完闲下来,凌清辉才后知后觉地想,晴翠连姥姥教她的急救都能记住,难道记不住姥姥给她起的什么名字?
看晴翠跑前跑后照顾太后,凌清辉又打消了追问她的念头,也许那个名字对她来说有特殊意义,又或者与之相关的事情令她不愿回忆,那他何必多此一举,逼她自揭伤疤呢?尊重她的不想说,或许是比陪伴更能让她舒适自在的做法。
宴会草草散场,原定的下午游园也取消了,宗室与后宫都陆续离开,皇帝和晴翠一直陪着太后,生怕她再有不适。
皇后自觉犯了大错,讪讪站了半天,又不乐意见到晴翠出风头,脸色一直不好。太后便说:“晴翠,你回去休息吧。”
晴翠摇摇头说:“我不累。”
太后笑道:“好孩子,我已经没事了,倒是吓得你午饭都没吃好。有皇后在这里陪着我就很好,没得拘束了你们。”
皇后得意于太后给她体面,也催晴翠离开:“今晚宫中有灯会,仿照民间的样子,也有摆摊的,也有唱戏的,还有杂耍的。你拘在宫里也闷,去玩吧。”
晴翠这才看出皇后不乐意她在这里,便起身行礼:“太后好好休息,嫔妾告退了。”
太后温声笑道:“去吧。”又撵着凌清辉离开:“今年头一回改规矩,晚间你还要上城楼见外国使臣,现在已是申时,回去赶紧休息一会儿,免得晚上没精神。”
凌清辉说:“那有什么要紧的,反正春节他们还来觐见,今天不去也无妨。”
太后说:“各国使臣今夜齐至白玉楼,你难道不设宴了?何况还有苍梧国使臣第一次来朝贺,苍梧制衡沙罗何其重要,难道你就为我咳了两声就不见一见吗?快去吧。”
太后撵走晴翠,皇后本是很高兴的,但听到皇帝也要走,又不乐意了:“陛下纯孝,哪里放心得下呢?前朝事务再重,也高不过孝道,亲儿子在身边,最踏实不过了,太后何必急着赶陛下走。”
“儿子不得闲,女儿陪着也是一样的,”荣安公主缓步进来,还是起初那副冷脸,矜持地冲凌清辉一点头,“皇兄且顾朝政要紧,何况儿大避母,我和嫂子照顾母亲,比你大男人更方便。”
凌清辉说:“你身子也不好,有活喊侍女来做,只陪着母亲说话就是了。”又对皇后说:“你今日辛苦了,晚间使臣散了我就回来替你。”
太后也说:“我儿放心去就是,有皇后陪着我呢!”
皇后张了张口,听皇帝和太后这意思,今晚见各国使臣,没她什么事了?
皇后有些着急,接见使臣是非常重要的活动,何况又正好赶上中秋,她身为国母岂有缺席的道理?可是刚表了孝心,此时再说她也想去见使臣,皇后再傻也知道不合适,何况今日还是她差点害死太后,没有治罪已是万幸,皇后完全不敢期望太后此时再替她说句话,只得说:“陛下放心就是。”(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