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童燕燕并排坐在铁道旁的树荫里,从坐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却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在市里我们随便找地方匆匆解决了一下午饭,我就叫了俩出租车。
上车之后,却又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内心只想找个静谧安逸的地方静静。
于是童燕燕帮忙给司机说,去铁道附近下车。
司机是市里人,一直知道这边的空旷的平原上有一条孤独的铁路,但真正见到还是第一次。
“哟,想想当年那条件,修出一条这么长的铁路来生活得挺苦的吧?还是工人力量大啊。”
我们下车之后,司机还特意摇下车窗来望着远方蜿蜒成一条细瘦坚硬黑龙的铁路感叹一句。
“是啊,那时候的人们,都很厉害。”
我随口回复着,嗓音在炎热的天气下变得干哑。
之后我们就去了之前去过的地方,相顾无言到现在。
最终还是童燕燕先忍不住了,挪动身体往我这边凑了凑,小声的开口说,
“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原来你二叔只是想证明自己吗?”
“啊,是啊,”
我应答一声,
“因为从小一直被冷遇,他想证明自己的心理已经渐渐扭曲了。”
一开始是想让父亲注意到自己,后来就变成了想超越兄弟们在父亲心中的位置。
再到后来,就已经疯魔到变成让挡在前面的人消失就好了。
现在,身为成年人的他也没必要再为父亲的一个眼神而努力,他需要的是更多东西。
比如,独占爷爷的一切,家产,财富,或者就是为了争一个意义大于实际的继承权。
这次要是真成功除掉了我,难保之后哪天又会对三叔下手。
这一家人终究是要被二叔整个家破人亡,更当年的事情联想起来,也只能感叹一句都是孽。
我其实仔细一想,也能理解爷爷一直对二叔是什么样的态度,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态度。
毕竟看见二叔就会想起死在自己手下的跟班,想到当年残忍又痛苦的往事,这让爷爷怎么能正眼瞧瞧二叔?
对他的冷待,是对不堪回首的往事的逃避。
除此之外,爷爷不知道是出于不想被人看出端倪,还是到底从小养大并不至于多么绝情,在明面上一些事情对二叔也不算苛待。
比如从小衣食住行跟我爸还有三叔都没差的,从小学习上的事情没有短缺过。
当年我爸为了照顾家人放弃了高考,到了二叔高考那一年,爷爷还专门请了指导报志愿的老师,让他能顺利进入成绩能达到的最优秀的学校。
大学毕业之后,二叔出于自己的私心不想留在外面,坚持要回老家工作,爷爷无奈又动用这些年攒下的老人情帮他在文化局找了工作。
二叔竟然没想到,爷爷有人脉帮他在文化局安置工作,自然也有能力先一步拦截下那份成为证据的档案。
爷爷看到档案的时候就想明白了一切,但他要是举报二叔有谋杀我父亲的嫌疑,一个弄不好就会被发现二叔并非是他亲生,会有牵扯出当年旧事的风险。
爷爷还是犹豫了,他不想晚节不保。
斯人已逝,他只能先顾及活着的,咬牙把此事压下去。
虽然我之前并不怎么相信鬼神之说,但现在真相大白水落石出,当年神婆在我爸葬礼上诡异的神情跟话语还真有了解释。
我爸的死是因为家里人,不是因为有人克他,是实实在在有人害他。
当时,爷爷当然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他把我妈跟尚未出生的我赶出去,是想保全我们娘俩,想让我们远离这个充满杀人犯的家庭。
那他这次叫我回来,就是在指引我对此做个了结吗?
那天晚上聊的东西太多,我忘了问这个问题,不知道之后还有没有机会。
“其实我有点理解你二叔这种心理。”
童燕燕突然这么说吓了我一跳,我连忙抓住她的肩膀摇晃,
“喂喂,这可不兴理解啊!”
“哎呀,放心,我肯定不会到你二叔那一步的!”
童燕燕甩开了我,扯出一个爽朗的笑脸。
“我只是理解他一开始那种越是被忽视就越是想迎合别人的心情。”
我看着她低下眼眸去,一张脸隐在树荫的斑驳之下,心中开始涌起一股难以言明的酸涩。
“展学长,你觉得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我沉默了一下,还是犹豫着开口,
“这……我不好说。”
“没事儿的,大胆说,大不了我会揍你嘛!”
“……你要这样我就更不敢说了。”
童燕燕无奈的笑笑,
“看,我又在下意识的开玩笑了。”
“我就是这样一个,时时刻刻怕别人注意不到我,怕别人不喜欢,反而却会因为下意识的咋咋呼呼而变得更讨人厌的人。”
我本来想安慰她别这么说自己,但仔细一想她对自己的定位还真是很准确。
“因为像我这样的人没有底气,一直抓在社交的边缘,又不甘心就这么掉下去。”
所以童燕燕总是在主动凑到别人身边去,在人身边总是叽叽喳喳个不停,可要是真被推到了目光注视的中央,却又失去了面对的勇气。
仔细想来,我们之间,也总是她先挑起话题,总是她先抓住我。
“但我很高兴这个夏天认识了,头一次非常庆幸自己有这种去主动跟别人搭讪的性格,”
我发现童燕燕的声音染上了哭腔,惊讶地抬头看向她的脸庞,她的眼睛。
“但我知道我抓不住你,不管我多用力的找话题,不管我主动去找你多少次,”
“新的一天开始,你我又恢复了短暂的萍水相逢。”
“不是,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我慌张地摸遍自己全身的口袋,恨自己竟然一张纸巾都没有。
“那要不然呢,接下来你要开始过属于你的生活,我也要照往常继续生活,难道你还想回头再看看这一片狼藉吗?”
我语塞,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确实,我真的不想再回忆起这个地方,不想再接触这里发生的一切,只想尽快让它变成过去式,抛之脑后。
我跟童燕燕像一局游戏里相遇的NPC,一场游戏结束,就要各奔东西开始各自的下一场人生游戏。
“展鹏飞,相遇的日子真的好短,但这辈子遇到过你,真的好开心。”
童燕燕看向我,眼神一片晶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