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到我奶奶这个人的时候,爷爷眼神躲闪的很明显,比之前跟他聊当年往事的时候躲闪得还要明显。
显然,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我猜测的原因,奶奶是一个爷爷很不愿面对的人。
像爷爷这种性格的人,这辈子很少有不想面对的人,故去的我爸应该算一个,奶奶在爷爷心里应该算是头号的。
这一刻躲闪自己年迈结发妻子的爷爷,似乎跟一般黄昏暮年的老头子也没什么区别。
“我知道她来过。”
爷爷这么说着。
果然跟我猜的一样,爷爷根本就没有昏迷,奶奶在这里陪了他一天,他是清清楚楚的知道。
同样他也知道,这可能是他跟奶奶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睁开眼见一面。
“您很不想见到奶奶吗?”
当年奶奶跟爷爷离婚的理由,其实很好被人理解。
爷爷杀掉跟班之后不久铁道部就彻底撤出当地,这座被用来办公的小楼就没有在存在的必要。
可拆迁的成本要比废掉更高,所以只有员工带着重要文件离开,小楼连带里面的各种家具摆设都留了下来。
爷爷本就无处可去,更要守着一具不能见光的尸体,当然不会离开这里,于是灵机一动,向领导申请了小楼的居住权。
反正这里也没什么用了,有人帮忙收拾起来还是解决麻烦,领导倒也没什么意见,很快给了审批文件。
毕竟曾经还是办公楼,想要变成能居住的住宅还是需要一些改动。
爷爷工作这么多年还是有些积蓄的,但当时他还是选择了自己来操作这一切。
唯一来帮忙的人,是后来进入铁道部,跟他关系很好的童爷爷。
童爷爷是临时工,又本来就是周边村子里的村民,不可能被调派走,就这么留了下来。
因为身边的人不多,多数装修工作都是爷爷自己完成的,所以他有充足的机会把跟班的尸体给严实的藏起来。
后来,他在这栋小楼里跟奶奶成婚,生儿育女生活了很多年,就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但做过的事情总是抹不掉,纸里也永远包不住火。
这个地区本来到了夏天就雨水充沛,有一年的时候因为周边地区遭受了恶劣天气,也影响到了此地,阴雨连绵不断,室内深呼吸一口,也到处都是粘稠的潮湿气味。
就在这种环境下,某一天在家一边照看孩子,一边收拾房间卫生的奶奶注意到,那间用会议室改建的房间墙壁上,隐隐透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乍一看都会觉得是闹鬼了,但奶奶是从那个红色的时代成长走过来的人,思想意志非常坚定,不相信世上有鬼神之说。
她触摸着仔细检查了墙壁上的人影,心中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晚饭结束后,她把孩子们都找个理由支回了房间,单独留下了爷爷谈话。
爷爷知道奶奶的性格,一旦发现问题一定会刨根问底,这事儿算是瞒不住了。
无奈,爷爷只能对自己相处多年的枕边人对当年的事情和盘托出,也承认了自己曾经对女工人有感情。
奶奶虽然是在她过世之后才进入的铁道部工作,但因为当年女工人尸体发现的事情在部门很引人震惊,所以多多少少也用听说过一些。
但她真没想到,那个女人竟然还跟自己相处多年的丈夫有关系。
更没想到,她的死,还有如此强烈的余波。
奶奶被惊吓到,整整一夜没有睡着,爷爷自然也不好就这么睡过去,两个人就这么相看无言的对坐了一晚上。
经过了一晚上的思想纠结,从小受到正直教育的奶奶始终还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无法真正做到把这件事咽下去。
就这么一直带着心中的疙瘩生活下去,肯定会对以后得生活产生影响。
奶奶是那种教科书般的“宁折不弯”,最后只能下定决心向爷爷提出离婚。
她能忍受爷爷是个没有家世背景的穷小子,能忍受他工作简单不会有什么大成就,甚至也愿意跟他一起居住在这家人不同意的穷乡僻壤。
但杀人,这是原则性的问题,奶奶跨不过去。
如果这件事让她的娘家人知道,那肯定也是不能让他们过了。
奶奶的父亲本来就不是很看好他们的婚事,要是被太姥爷知道爷爷还杀过人,怕不是要把这小楼的楼顶给掀了。
爷爷答应了奶奶提出的离婚,毕竟他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且奶奶还提出,她不会把这件事讲出去的,爷爷虽然杀了人,但也是出于报复,那个人死有余辜,奶奶不好评价什么。
不报警,是奶奶最后的底线了。
那个年代,还没有什么协议离婚,起诉离婚的将就,爷爷自知理亏,愿意赔偿奶奶任何她想要的。
但奶奶在爷爷这里还能要什么呢?连曾经深爱的人都放弃了。
按理说当年三叔还年幼,比较小的孩子应该被母亲带走,但是小小的三叔跟我爸关系很好,哭哭闹闹的不想离开大哥。
可如果连我爸也带走,那爷爷身边只剩下一个被抱养回来的二叔。
想到这样,奶奶又对爷爷心软了,他本就没有家人,结婚之后才成了一个家,现在又要家破人散。
经过了商量跟深思熟虑,最终奶奶决定把孩子们留下来,嘱托爷爷一定要照顾好孩子们。
所以,当奶奶听说我爸因为意外去世,爷爷又把我们孤儿寡母给赶出家门之后,要不是顾及爷爷还昏迷在病床上,她肯定要抽他个好歹。
“所以,您不愿意睁眼见见奶奶,是因为怕她会对您发难吗?”
爷爷被我说得哽了一下,愣了一会儿才慌忙般的解释,
“怎,怎么可能,我只是不好意思再见她……”
“……我这辈子亏欠的人你爸爸算一个,你奶奶是另外一个,现在,”
爷爷沉了沉脸色,深叹一口气,
“现在还有一个你。”
“还好吧,”
我耸了耸肩,
“虽然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但我并不觉得您有多亏欠我,除非您是要我之后帮您把尸体的事情收拾起来。”
看着爷爷越来越凝重的神情,我咧咧嘴无奈地说,
“该不会真的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