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囚淡定地咀嚼了一会,才把目光转向白饵:“你方才不是挺聪明的吗?这会怎么傻了?我早和你说过,风人要留我们到岁末,他们要我们的血开光。我们的命在他们眼里如此珍贵,他们怎么可能舍得这么快毒死我们?”说罢,又伸手从碟子里掏了个千丝万缕黄金芋球。
见女囚掏得有些吃力,白饵索性将所有碟子都移到离她最近的铁栏边,再倚着铁栏坐下,以同样的语调淡淡地回了一句:“你方才不也准备躺着等死吗?这会儿怎么还贪上这一口了呢?既然一开始就选择丧,何不丧到底?多吃几口能改变什么吗?”
又想反激她?这次她才不会上白饵的当。罢了,她没那个心思陪白饵玩心思,毕竟斗了这么多年,也斗累了。索性随便应付一句:“做个饱死鬼!”说罢,将手里的千丝万缕黄金芋球一口塞进嘴里。
除非经历过生死浩劫,不然,但凡能窥见生机,谁愿意轻易彻底沉沦呢?这女囚终究是口是心非,见女囚吃得津津有味,白饵也迫不及待地拿起了一块金丝蝴蝶酥,超满足地放在嘴边。
饿了这么多天,终于可以饱餐一顿了,只可惜不知李愚关在哪里,也无法托人取一些吃食给他带去。
白饵撇开思绪,张开嘴,轻轻咬了一口,舌尖上的甜味,仿佛瞬间将她带到了一个草木葳蕤的春天,她静静沐浴在暖阳里,徜徉在花海里,耳畔满是悦耳的风铃声,扑面而来的清香让她整个身子都变得格外轻盈,置身于这斑斓的世界里,连风都夹杂着青草的味道。
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黑暗......白饵靠在铁栏上,微微扭头,漫不经心地问:“我叫白饵,你呢?”
“江沉吟。”
“江沉吟。”白饵悠悠地念着,仿佛在记忆。这样一个名字和她口中的“本宫”又会有怎样的联系呢?白饵兴致斐然地继续问道:“我刚才听见你老说‘本宫’这个称谓,你进来前是什么身份呀?换句话说,你为什么会被关进来呢?”
江沉吟抿了抿唇,轻轻拍了拍手里残留的碎屑,道:“我要继续睡了,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叫我。”然后,掩了掩唇,打了一个哈欠。
“你还要睡?”白饵旋即搁下手里的吃食,扭过头赫然问:“你难道还要继续沉沦下去?你不想等待希望了吗?”白饵以为,江沉吟吃了食物就代表她已经听了劝、已经愿意等待希望。
“对,我就是自甘沉沦,反正我江沉吟已经无牵无挂了,我还怕什么沉沦不沉沦?”江沉吟冷笑了一声,然后云淡风轻道:“我很欣赏你方才说的关于囹圄的见解,只是,我心已亡,你口中的‘希望’二字,跟我毫无关系。你要等希望来,那你慢慢等,反正,我是不需要了。”
一个口口声声说不认命的人,如今怎么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白饵满是不解,她觉得眼前的江沉吟有一丝恐怖,但不知怎地,她的心中竟生出些许怜悯。
“你真可怜!”
白饵冷冷道,语气里带着**裸地讽刺。
“呵呵,我可怜?
江沉吟不禁掩唇哂笑,朝白饵淡淡道:“比起你,比起亡奴囹圄的人,比起整个死气沉沉的黎桑,我江沉吟一点也不可怜!此时此刻的江沉吟,不但不可怜,她还是整个黎桑最幸福、最逍遥、最自在的人呢!”
耳畔忽然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看着江沉吟的鬼魅般的瞳孔,此刻的白饵,心中充斥的不是人的恐惧,反倒是无比的愤怒,她恨不得抬手抽那个疯子一巴掌,好让那疯子明白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
“亡国之音,震耳发聩,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竟口口声声说你是整个黎桑......”怒发冲冠的白饵,忿忿起身,倾着身子朝江沉吟狠狠鄙夷,“你根本就不配提黎桑二字!”
见白饵这般唐突的模样,江沉吟忽然收起了笑意,僵着脸,匍匐着身子,慢慢凑近:“你以为我想提吗?我告诉你!这数十年来,每一天,每一夜,每一秒,我就巴不得它亡,我就巴不得它死”
“它亡了我才开心!它死了我才自在!”江沉吟歇斯底里嘶吼着,两个圆圆的瞳孔几近睁裂。
白饵登时掀了茶壶盖,面不改色地咬着牙朝江沉吟狠狠泼去,即便是隔着一层铁栏,她也要泼它个不休不止。
“你疯了!”江沉吟恼羞成怒,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迎面飞溅的热水逼得她一躲再躲。吓得几番尖叫,白饵却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最后忍无可忍,扯着嗓子撒气道:“白饵!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凭什么泼我?凭什么”
泼到茶壶滴水不漏后,白饵愤懑地摔了茶壶,眼神一厉,睥着江沉吟道冷冷质问:“凭什么?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还有脸问凭什么?黎桑生你养你,它与你无冤无仇,你又凭什么不知羞耻地辱骂它!”语调一升再升,震耳发聩。
“呵,无冤无仇,你错了!它与我有着血海深仇才对!”见状,江沉吟一边道,一边卷起湿漉漉的衣袖,拧了拧上面的水渍。然后衣袖一挥,僵着脸,走近白饵。
她发现,此时的白饵,真叫个大义凛然,连往日高高在上的她,看到这副模样也要忌惮几分,若是让旁人看了,那还不得跪地乞人?端了端身子,索性慢慢道。
“你不是想知道,我进来前是什么身份,以及我为何会被关进来吗?事到如今,我就慢慢地和你讲......”
“我本是当朝皇帝钦点的贵妃,得黎桑皇垂爱,被赐一‘良’字,众人见我皆要唤一声,良妃。一个月前,我因在侍寝时刺杀黎桑皇未遂,而被一朝打入死牢,黎桑皇本就对我百般宠爱,又念我年少无知,原本只是下旨将我打入冷宫,奈何后宫那些蠢货却个个巴不得我不得好死,纷纷凭空捏造出大量证据,叫我罄竹难书!加之朝中那些老匹夫纷纷上奏说什么红颜祸水、妖妃误国,宫中流言四起,黎桑皇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只好将我打入死牢,等来年秋落,再将我开刀问斩!”
“我皇对你一片痴情,你为何要行刺与他?”白饵不解地问。
江沉吟嗤笑了一声,继续说道:“就算
他对我痴情一生,他也弥补不了对我的亏欠!”
“我本可以和我的族人在世世代代以守护山石为责的凤栖山,无忧无虑地度过此生,可一切美好的光景都在八年前那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中无声灭亡。”
“八年前,由于当朝皇后和太后一心念佛,加之整个秦淮甚至整个黎桑佛文化一时间蔚然成风,黎桑皇忽然下旨,要在聚龙城中建一座规模宏大的浮屠宫,由于修建浮屠宫所需大量晶石和一些特殊的矿元素,负责修建浮屠宫的黎桑太子黎桑非靖开始到黎桑各个地方大肆收集这些材料,最后他听闻凤栖山世世代代生产这些材料,所以命人去大肆收购与开采,但那些山石是我们江氏祖先的心血,更是整个黎桑稀有的物质,若被大肆开采,那么后世的子子孙孙将再无这类资源可用!”
说着,江沉吟的声音变得生硬起来:“可一心想要修建浮屠宫的黎桑太子哪管得了这些呀!收购不成,他就直接命人强行开采,我江氏一族数百人冒着生命危险死死守住凤栖山,誓死不让官兵破坏凤栖山的一厘一毫。工期催得紧,黎桑太子发了怒,便起了杀机,下令将所有阻止开采的人全部杀死。”
“就这样,年仅十岁的我亲眼看着我的阿爹、阿娘、兄弟姊妹以及全族老少一一惨死,后来幸存的几个族人带着我逃了出去。从那时起,我族与整个黎桑皇室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这十年,我们无数次想要为族人报仇,可与我同行的人却一次次以死亡告终。呵,苍天无眼,最后,复仇一族只剩了我一人。我在江湖上隐忍蛰伏了足足十年,为的就是一朝入宫接近黎桑皇,将他一刀致命,最后再弄得天下大乱,以报我江氏一族的血海深仇!”
铁栏上时不时滴落几滴水珠,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白饵沉着脸,听得几近出神,眼前仿佛旧景重现,一片片的鲜红,一声声嘶喊,一次次挣扎,席卷而来。那一刻,她的心里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撕咬。
“我说过,我也不认命,怀一颗充斥着仇恨和誓与厄运抗争到底的心,我一步步踏上了登天梯,一朝作了人上人。只可惜,我还是没能亲手杀了黎桑皇。不过,恶人自有恶人磨,漠沧风人一朝侵了黎桑,还占据了整个秦淮,整个黎桑皇室死得更是惨不忍睹!”江沉吟苦笑了一声,语调无比悲凉。
忧伤之际,江沉吟旋即转身,脸上神色突变,深不可测的瞳孔直直地对上白饵那双逃避的眼睛,低声问道:“如今天下大乱,我大仇得报,你说,我是不是整个黎桑最幸福、最逍遥、最自在的人呢?”
良久,白饵不语,引得江沉吟一阵狂笑,登时,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不敢再造次,唯有那枯草上冷冰冰的水,悄无声息地流淌着。
那一刻的白饵,只觉得现在的江沉吟就像一个疯子,一个让人同情的疯子。
“沉吟,仇恨难道逼得你连是非对错都分不清了吗?你的族人是黎桑太子杀的,黎桑皇是无辜的,整个黎桑的仇人都是无辜的!你为了一己之私,要毁了整个天下么?”白饵忽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