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 翻覆,揭开真正的死因

距天亮不到三个时辰。

那双被黑暗布满的眼睛,开始在囚牢外张望起来。

她已经有三天没有见到鸾镜了。

对宫外的情况一无所知。

细细推算,按道理来说,白礼忠应该早回来了,行程再慢,昨天也该抵达了秦淮。

但,宫外却迟迟没有消息传回。

她倒不是怕鸾镜说服不了白礼忠。

只恐,鸾镜也好,廑王府的人也好,从头至尾,还没有见到白礼忠的面!

如果是这样,那就大事不妙了。

白饵想到这里,囚牢外忽然聒噪起来。

隐隐听着,似乎有许多兵从外面涌了进来,整顿了一会后,四周又恢复了死寂。

忽然,那脚步声近了。

燕乘烁披袍擐甲,手握长剑,蓦然出现在了囚牢前。

这几天的燕乘烁,就跟变了个人似地,眼中无时无刻不透着一股戾气,侧脸就跟刀削过一样。

许是熬夜熬得太凶,整个人消瘦了许多。

许是压根咬久了,冷唇紧锁着不松,颧骨突显得厉害。

隔着一道铁栏,与他对视了一眼,她眼底不禁闪过一丝骇然。

她的眼中,第一次有了愧疚,有了自责。

她想,燕温婉等了六年,如果看到她的哥哥成了如今这副面孔,她的心中一定会很难过吧!

她的脑海里忽然全是燕温婉的影子。

她看到她将所有人排斥在外,把自己锁在房中独自掉泪。

她甚至可以将她的神态与动作,不用凭借任何技巧,顷刻间搬到自己身上……

可她不敢。

她的眼中第一次在他面前有了愧疚,可他却再也没能察觉。

“此刻的亡奴囹圄比平时多了三倍的兵力,任凭你武功再高,任凭你背后的势力再强,也别妄想从这里逃出去!”

他的声音仿佛置于石器上打磨的利器,连同那占尽锋芒的眼神,一路摧枯拉朽只穿她的身体。

可她却听出了,那声音,仍旧难掩几分沙哑。

见他转身欲走,她紧攥着手腕的手僵持不下,脚下动了几步,她想要问问他,白府……

听到铐链声响了一下,燕乘烁紧了一下手心的剑,蓦然回头看了她一眼,黑压压的目光之中,瞳孔只露了一点。

“忘了告诉你,从你进到这那一刻开始,我的信,便已经到了白礼忠手上。”

她的眸光顿时无力一闪。

“信中道,你的女儿早已死在了燕州祭母途中,取而代之的是当今的燕才人,是杀害你女儿的罪魁祸首!他要真想回来保你,何必拖这五日?”

那声音瑟瑟,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断了她所有生的念头!

他要她死!

她的脸上死一般平静,轻轻托着铐链,开始摸索着坐了下来,不再看他一眼。

没错,他赢了。

连带整个东宫都赢了!

那一刻的白饵,靠坐在那,两眼默然一闭,脑海里只重复闪着一个念头,燕乘烁成功断了她所有后路……

距天亮不到两个时辰。

耳边已经持续沉寂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

她蓦然睁开眼,往囚牢外的通道上一扫,情况跟她想的一样,整个囹圄已经进入了警戒最弱的时刻。

不过,在她眼神落定处,仍旧有一团影子持续挨着墙。

显然,在她视线看不到的地方,燕乘烁守在那,一刻也没离开过。

她继续闭上眼睛,进入一副沉睡的状态之后,借着调睡姿的时候,让铐链自己发出一些轻响。

燕乘烁在听到动静后,果然在那头起了身,走到囚牢边巡视,眼神停在同一个地方盯了许久后,才放心转身。

就是这个时候。

“燕乘烁!”

自己的名字猛地在耳边响起,他愕地站住脚,声音传来的方向很清晰——囹圄!

再回眼,那披枷带锁之人,已站在了囹圄中央,眼中一阵起伏不定。

“不想知道你妹妹的踪迹了吗!”

四目相对,他眸中忽地一震。

囹圄中的一开口,他所想的,不是她终于承认了自己是假的燕温婉,而是他面前的这个人,她知道她妹妹最后的下落!

她知道!

“青山埋骨,湖中倒影!你就不想知道你妹妹最后的音讯了么?”

当这些孤注一掷的声音说出口,白饵从未想过,有一天,也会有一柄利剑,一路摧枯拉朽,只穿他的肺腑。

燕乘烁猛地冲进囚牢,死死地抓着她的双肩,控制不住颤抖的声音逼问着:“她在哪!?她到底在哪?”

与他对视了许久,白饵不禁轻笑道:“结果,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燕乘烁蓦地怔了怔,眼眶撕得赤红,牙根紧咬着,仍旧道:“青山埋骨!青鸟传音!林中回响!告诉我!她在哪!”

与之相望,那轻笑的眼睛也难掩哀婉。

她想,倘若燕温婉听得见这些声音,九泉之下,也该安息了吧!

她漠然推开了他,倏尔侧过身去,眼底的泪一颗一颗砸在地上,蓦然掷地有声地说:

“资料上说,你燕乘烁,双眼如炬!能识忠奸,能辨敌我!可为何,偏偏被宸妃所利用?”

被那声音蓦地一震,燕乘烁目光怔地跳了跳,幡然醒目的那一刻,方知,自己早已沦为他人手中的棋子!

等眼底的眼泪掉完,她漠然看向他,双目含星,不带一丝起伏,“资料上又说!你燕乘烁!勇猛!果敢!不计后果!胆魄更是异于常人!!”

她慷慨激昂说罢,断了的声音平静了一会儿,又缓缓接上:

“而今,我只想问问你,资料上说的,还能信吗!”

这一刻的燕乘烁双眸如炬,亦是不带一丝起伏,与她相对,犹如电光火石,不带一丝犹豫:

“如何不能!”

她眸中蓦然浮起淡淡笑意,她忽然对面前之人格外满意。

心中不由得赞叹一句,好一个如何不能!

她听出了气吞山河之势。

她忽然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报以最后的希冀:“希望你做的,比你说得还要果决些!”

那一晚,距天亮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她向他要了两样东西。

“一匹前往燕州的快马!一颗不计后果的决心!”

……

奔腾的烈马上,在他身后,那被大风扬起的披风,不断裹挟着她跌宕起伏的身子。

手上的锁链与他一圈腰带紧紧相连,即便那马身险些就要腾空侧翻,也从未与他断开。

就这般,伴着那清脆的锁链声,一匹前往燕州的快马一往无前,一颗不计后果的决心矢志不渝……

阳春宫中,旧梦依稀。

卫小疆陪漠沧无痕在那待了一夜,直到东方破晓,亡奴囹圄惊变的事情传来。

漠沧无痕醒来的时候,眼角的泪痕已经干了,蓦然得知燕乘烁和白饵在亡奴囹圄双双失迹的那一刻,漆暗的瞳孔顿时被后一股不可操控的悔意所占据!

“即刻,传守拙!”

偌大的都城一时间风雨如晦。

寻找失踪的才人一事尚且无果,有关燕乘烁的海捕文书开始满天飞。

两天两夜之后,燕州。

翡翠山上,遍地山花如翡。

一座古墓之前,两炷深入泥土的清香冉冉升起,与头顶的云雾蓦然交汇在了一起。

“……那一晚,我的任务便是跳入飞燕寺的放生池,等待令妹落入池中,再以一名,换一命。”

“放生池中,我注意到她还在痛苦地挣扎,便第一时间向她渡去了援手,等我靠近她的时候,才发现,我怎么也握不住她的手……”

“直到看见头顶的池水被一大片鲜血染红,我才意识到,原来她掉落下来之时,便已经受了严重的刀伤……”

“事后,我问过我们的人,他们说,他们的人还未出手,便已被另一批在寺中蛰伏已经的黑手抢占了先机。”

“黑手的来头尚未查明,我便已身在白府。从魏氏安插在燕温婉身边的那名嬷嬷开始,燕温婉的死亡似乎早已成了定数,起初对送到我面前的那碗毒药产生怀疑,后来顺藤摸瓜偶然听到魏氏和嬷嬷的合谋,以丽阳省亲为契机,在令妹前往燕州祭母途中埋下杀机,由此造就了飞燕寺的一桩惨案。”

“取而代之后,我被召入宫虽已是计划之中,但不容小觑的是,魏氏早已在丽阳省亲时为令妹入宫作了铺垫。换而言之,即便我从未出现在令妹的人生轨迹之中,令妹仍旧逃不过枉死一劫,即便逃过了,也要受困于那层层宫闱之中。”

白饵深深吸了一口山顶清冷的空气,蓦然看向破出地平线的朝阳,“我不知道,是否你知晓令妹生前有写手札的习惯,总归这厚厚的一沓信纸中,十张九张与你有关。”

燕乘烁眼前的那些信纸,有些是六年来岁月泛黄的痕迹,有些是泥土侵蚀过的痕迹。

只是简单扫上一两行,目中眼泪再也抑制不住,泉涌而出。

信中所写还未看清,便被那力透思念的笔锋,针一般刺痛着心扉!

以前白饵不明白,为何燕温婉写给燕乘烁的信要一式两份,直到燕乘烁说,这些年他从未收到过她的信,她才突然明白,原来那些信,她从未寄出去。

或许她不想骗他吧。

那些所谓的喜讯,没有一件是真的。

她想告诉他,她过得不好,一点也不好。

可是,那些最想说的心声,在还未被装进信封前,便已经成了盆中灰烬。

写完了,可能就是说完了吧。

不愿伤感的气氛太浓,环视着满眼山花,她蓦然一笑:“其中有一封信,给我印象极深,她说,她一年最快乐的时候便是在燕州祭奠母亲的那三个月。她喜欢一个人坐在翡翠山山顶,等朝阳破出地平线,看着翡翠山一点点亮起来。喜欢听飞燕寺的晨钟暮鼓,看到飞燕掠过长空,她会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她羡慕它们的自由,也渴望自由。”

耳听得身旁的燕乘烁泣不成声,她嘴角的弧度也越发僵硬,目光不禁顿顿,流露出一丝哀婉,“可那层层宫闱,哪里有属于她的自由……”

那低沉的声音,融在晨风中,再也听不见。

恍惚间,她忽然觉得天空离她好近,越来越近,仿佛就压在她薄薄的眼皮上……

燕乘烁脑袋蓦然一抬,“白练!”

……

飞燕寺,禅房的门忽然敲响。

“施主,受住持所托,特将一封书信交于施主,万望施主亲启。”

“敢问,是受何人所托?”

僧人双手合十告退,燕乘烁眼底蓦然闪过一丝疑惑。

……

“哥,等你看到这封信时,温婉已经不在了。

这十几年来,温婉始终没能从母亲死亡的阴影中走出,温婉每一天都活在对母亲的思念之中。

以前总觉得这个寰宇很小,总觉得转山转水,都转不开燕州,那日你离家,以为你很快就会回来,快则十天,慢则半个月。

每天等你的地方,从府门迈向了巷口,从巷口迈向了渡口。

十岁之前,我从未行过那么远的路。

我告诉自己最长也就是半年,可我从未想过,是年复一年,归期无期。

直到这一天,我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住了,每一天在我耳边都有一个声音在响,它说要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

我摆脱不掉它,便只能相信它。

我想不明白,上辈子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神明要这样罚我,让我生命中挚爱的两个人一一离我而去。

哥,温婉一点也不想奢求来世,温婉不想再承受这样的折磨了。

哥,希望你能原谅温婉的自私。

哥,它又在喊我了。

哥,温婉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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