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沧无痕皱着眉头道:“至于廑王,当初因浮屠宫撤兵一事,一夜之间寒了天下百姓的心,黎桑一朝卷土重来,百姓对他的骂声更是一刻也没停过。而他,一早便想好了要打碎重组!”
“西陲边境戍守一年,是为躲避风头暂时缓缓;为先皇先皇后守灵一年,是为以孝感天地,让百姓看到他的悔意;而今一朝归来,先是借卫国公和永.康侯将朝局搅乱的同时也将朕推向风尖浪口!后又请缨主审几桩大案,为的便是趁此机会让百姓看到他廑王不偏向于权贵、能够大义灭亲、能够伸张正义、为民除害!”
“不出所料,他一定想借这几桩案子一举重塑他在百姓心中的威望,这会是他逆风翻盘最好的机会!”
季青云紧着神色,不由得喟叹:“廑王机关算尽,陛下实在是不该将主审权交由他啊!到如今,竟是正中下怀!我们,只能被动执子!”
漠沧无痕摇摇头,语气略带低沉:“抛开廑王所谓的终极目的,在这件事上,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何尝不是功臣。若不是他从中捣鼓,朕恐怕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朕的两位皇叔在背后做了那么多好事!廑王为了对付朕、为了成就自己,必然会尽可能多的搜集出卫国公的罪行,全力将这些案子一查到底,除了刑部、户部,朕倒是还想看看,在朕看不见的地方,到底还有哪些漏洞,还有多少蛀虫!”
如此固然是好,只是眼下这个局面,对原本便饱受质疑的君主来说,实在是堪危啊!
季青云深谙此意,却也是束手无策,真正能做的,便只有稳住局面,莫再出其他岔子了……他想了想,蓦然问:“陛下,不知太皇太后那边?”
不出意外,卫国公和永.康侯必然是死罪,眼下最为难的,必然是万寿宫了。
漠沧无痕顿时陷入了迟疑,偏头看了看石蹇。
石蹇忙说:“陛下,自从卫国公和永.康侯出事后,太皇太后那边一直闭门谢客,免了各宫的请安,偶有进出的,便只有……太医。”
漠沧无痕清楚,皇祖母是不想让自己为难,可看着皇祖母这样,反倒令他难过,与其这样,他更想听一听皇祖母的声音,哪怕自己为难,他也不愿看到她老人家独自承受悲伤……
以防在这里失态,漠沧无痕用力捏了捏龙座上的扶手,自我平复了一会儿,又看向季太师,道:“朕不是一直愁着不知道那些反对新政的源头是起于何处么?如今好了,就出在朕自己家中!与其疲于寻找暗流头目西门吞雪,费力打压,倒不如将祸水源头连根拔除。”
“陛下是想借两桩大案,让那股暗流看清真相?”季青云蓦然问。
漠沧无痕垂头倚靠在龙座上,捏了捏额头,语气略微低沉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祸起于新政,而今真相昭昭,但愿此次西门吞雪,能够真正看清,这其中的,对与错……”
不一会儿,季青云退下之后,风华殿出现了一副新面孔。
“燕乘烁,奉旨回京,特来复命!”一身戎装的燕乘烁侯于玉阶之下,拜见道。
漠沧无痕点了点头,停了停手中的奏折,蓦然看了他一眼:“昨晚如何,可有见到你的妹妹?”
妹妹?
燕乘烁略微迟疑了一下,骤然明白过来,遂拜谢:“多谢陛下体恤!乘烁感激不尽!”
漠沧无痕抬手免礼,目光中透着平静的笑。
这个时候,邱公公来报:“陛下!漠沧世子求见!”
“世子?”漠沧无痕放了放奏折,抬眼看了看邱公公,皱着眉头,语气生硬了许多:“他不是禁足寅月宫么?”
见此情形,燕乘烁遂暂退一旁听候。
那边邱公公忙道:“陛下!世子他说陛下前些天让他思考清楚的问题,他思考清楚了,特来拜见。”
“想通了?”漠沧无痕不禁和石蹇对视一眼,遂开口:“让他进来吧!”
“臣弟,漠沧无病,拜见皇兄!”
漠沧无痕端详着奏折,没有看他一眼,亦未出声。
漠沧无病拜跪着,暗自攒了攒眉,遂略微躬身,主动开口:“皇兄,臣弟这些时日一直在寅月宫闭门思过,没有一刻敢忘皇兄的教诲!臣弟想了很多,忽然明白,既然皇兄给臣弟的那些书以及老师的传授,无法真正受益于臣弟,那便说明,臣弟对这些都不感兴趣。”
被这话一震,漠沧无痕猛地扣下手中奏折,怒目瞪着他:“这便是你反思出来的东西?!呵!看来杯中之物才是你真正所喜,真正所爱!”
又是一顿臭骂,漠沧无病不急不躁,忙说:“皇兄请听臣弟把话说完。臣弟记得老师和臣弟说的一句话,说,‘所谓真正的栋梁,无外乎文成武就’,臣弟想,在文这一方面,臣弟既尚缺慧根,说不定武这方面能够彻底改变臣弟。所以,臣弟想习武。”
听着听着,漠沧无痕神色忽亮,与石蹇相视笑了笑,忙看向世子:“你是说,你想习武?”
漠沧无病低着的头,点了点。
文成武就,他怎么就没想到呢,以前只想着用圣人的智慧改变他的思想,用诗书静一静他的心气,却没考虑过武这一方面!
今日他提到武,顿教他恍然,练武能增加体魄,亦能提高精气神,由此慢慢改掉嗜酒的恶习,还能祛除那些淫.秽思想!
这不正好对症下药么?
漠沧无痕想到这里,忙起身走下去亲自去扶他,“看来这次禁足,倒是让你大有收获!”
“皇兄谬赞!”漠沧无病忙退一步,恭敬地说:“是臣弟悟得太晚。”
“不晚不晚,浪子回头,为时不晚!”漠沧无痕拍拍他的手背,站在他面前,脸上难得有了笑容。
借此,漠沧无病淡淡的眼神一抬,忙道:“皇兄有所不知,臣弟能有此番参悟,也得益于皇兄下令禁足之日。”
“哦?”
漠沧无病继续说:“那日臣弟瞧见一身戎装的平王殿下,心中一股敬佩便油然而生,脑子里全是少年率领凯旋军在疆场上叱咤风云的画面,微臣在想,平王殿下那般年少便能有此作为,实在是令人佩服!再反观自身,实在是汗颜……臣弟便想着,倘若臣弟有一天能及平王殿下半分便好了!”
“原是如此!”漠沧无痕暗暗想想,原是榜样的力量。
“臣弟原本想请皇兄把平王殿下借于臣弟,好让平王殿下在寅月宫每日教臣弟习武监督臣弟,可是,平王殿下乃是皇兄左膀右臂的人物,请他来每日盯着臣弟,未免过于叨扰。”
漠沧无病眼神又抬了抬,看了看一侧身罩铠甲的英气男子,接着说:“方才在殿外等候时,偶然听邱公公说,有位凯旋军回宫了,便想着,若能请到这位凯旋军来教臣弟习武,那再好不过了!”
漠沧无痕蓦然看向燕乘烁,想想,小疆派过去的确大材小用,而且精力上也不允许,燕乘烁出自凯旋军,亦是活脱脱的榜样,眼下尚未安排职务,此时派他去寅月宫,的确不错。
遂点点头,“好,这次难得你找到了自己的兴趣,亦有心仪的老师,只要是你所要的,朕都允你,朕的要求只有一个,必须练出一些成果来。但前提是,寅月宫的禁足不能变。”
闻之已是大喜,漠沧无病忙谢恩:“臣弟定不负皇兄厚望!”
漠沧无痕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了一眼燕乘烁,“从今日起,你便随世子在寅月宫陪教吧!”
燕乘烁忙谢恩:“微臣遵旨!”
这边谢完恩,燕乘烁便随漠沧世子拜退了。
石蹇望着那身影,不禁赞叹道:“我看啊,这次世子还真是想通了。整个人的状态都和以往不一样了。”
漠沧无痕靠在龙座上,默着眼神想了想,这些时日,总算是有件值得欣慰的事情了……
醒醒眼后,眉梢不禁挑了挑,思忖着,“武有了,也不是代表文就要荒着……”
闻言,石蹇思绪飘了回来,看着君主嘴角的微笑,怔怔问:“君主该不会……?”
“去,传旨到西宫去。”
西宫,闲云殿。
“大事不妙了!”
白饵正坐着喝茶,忽然见鸾镜冲了进来,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
“怎了?”
“燕乘烁突然回京了!此时就在皇宫!”
差点被茶水呛着,白饵忙咽咽喉咙,搁下茶盏,噌地站起来,惊呆似地盯着鸾镜:“燕,燕乘烁?”
“就是燕温婉的大哥,燕氏的另一个孩子,白府的嫡长子!”
白饵目光怔怔,一阵搜肠刮肚。
燕乘烁,十四岁离家,在外从军,六年来从未回家一次……
这辈子最在乎的人,便是妹妹,燕温婉……
然后,然后就真的没了!
骤然问鸾镜:“当初给的资料不是说燕乘烁常年在外从军么,少数也要在外面从个十年,怎么会突然回京!还就突然出现在了皇宫?!这山高路远的,他会飞?”
当初廑王府说这个人暂时不会对她的身份构成威胁,为了减轻记忆负担,便没给到她更多的资料,她也只是照着那画像轻轻瞥了一眼……
现在!??!
她连人都认不到!
“听说是昨日傍晚时分忽然回京的,刚到风华殿面圣!”鸾镜也是第一次乱了阵脚,“廑王府最近也没提供这方面的消息。实在是突然!”
“问题是,人长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
鸾镜眉目一动,二话不说直接拉着她往外面去。
西宫宫门口。
“来了来了!那两个士兵,个子更高的那人便是了!你看认认脸!”
白饵急急切切挨着鸾镜往那一看,“!!!”
唇瓣顿时就抡起了一个巨大的圆弧,眼睛睁得跟灯笼似地,忙掐着鸾镜的手臂,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你确定不是个子矮的那个!!!”
“不是不是!靠西宫这边的,高的!”
怕她混淆,鸾镜不由分说,骤然,“快快快躲起来!他好像看过来了!”
被她猛地一拽,白饵死死地靠在内墙,心都要跳出来了!
那脚步似乎在墙外停了一会儿,便被另一个脚步给拉走了。
鸾镜忙问她,“看清楚了吗?”
白饵眼睛一闭,简直想死……
昨晚派去抽测的人,跟她跳舞的人,竟然是——
竟然是燕温婉的大哥——燕乘烁!
怎么会有这么惊悚的事情?
戏本子都不敢这么写吧!?
等等。
昨天她戴了面纱!
鸾镜不遑思忖,交代说:“我现在就去给廑王府放消息!让廑王殿下赶紧拿资料!在我还没回来之前!你一定要避开燕乘烁!一定!”
白饵睁着眼,愕愕地点点头,鸾镜交代罢,便消失了。
她脑袋晕晕的扶着墙回了闲云殿,坐下那还在理昨天的思路,这个时候……
“表妹呀,你在吗?表姐怎么没看到你呀?快出来,可别躲着表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