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脑香在四处弥漫,勾勒出莲花花瓣的形状。
这一日,黎桑韫歇在了万寿阁。
用过午膳后,她觉得有些困乏,海姑姑劝自己小憩一会儿,等君主处忙完政事便过来了。
海姑姑出去打听消息已有一会,她靠在榻上,到底还是经不住困意,眼睛一阖,便陷入了梦里……
这一觉,黎桑韫又是噩梦连连,梦里,她拄杖走出了宫门,一个人站在聚龙城城门下,望着朱雀街人来人往……
幼时,乘皇车随母妃一同出宫避暑;归来时,袖口别一枝江南杏花,入睡时梦里梦外氤氲着杏花淡淡的清香;云英之时,她坐在大花轿里,喜帕之下,藏着不舍与忐忑,大将军顶戴花翎,驱五花马,长长的迎亲队伍,穿过了聚龙城门,从此她离开了生养她十六年的皇宫;暮年时,重返宫廷的,到底只剩了她一人……
这一望,便是一整天。看不完。
这一生,行过的路,怎么看得完。
天快黑了,但她还是想回卫府看一看,那里,是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乔迁之喜,弄璋之喜,生辰宴,春日宴……太多太多。
虽说很多路都已经记不清了,但这条路,她记得很清楚。
她要转向了,沿着朱雀街的右翼一直走,然后……
可她好像隐隐听见海姑姑在唤自己。
手中的杖停住了,她心中兀自叨着,海姑姑没跟上来吗?
“太皇太后……”
许是找不到自己,姑姑她要着急了,她忙蹒跚地去回头,嘴里不忘先大声应上:“老身在这里——”
每一个字都很清晰,就响在万寿阁,香炉上的金兽,须髭铺张,睁大了眼睛听着。
“太皇太后!”
海姑姑抚着门帘,转进了内阁,脚下的步子,乘风一般快。
“太皇太后!郡主来看您了!”
视线遮挡住的那一边,黎桑韫的右手猛地颤了一下,她极力睁着眼,眼角的皱纹似是被针线缝合住,密密麻麻。
看着海姑姑远远走过来,反复确认着:“是钰儿,钰儿来了吗?”
“是!是!”海姑姑连忙点头,眼底里的光,像水一般稠密。
“钰儿来了……”黎桑韫犹似梦中,眼神不知往哪看。
海姑姑一旁端详,心中万分慰藉。
早时她老人家一醒来,便不高兴,说她的元礼怎么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来看她了。
她耐心解释了很多遍,君主昨日便来过,晚时还派人送了许多她平时爱吃的点心过来。
不料,她老人家觉得,自己说这些,是与君主合着伙来诓骗她,她不敢据理力争,只能先安慰着说,君主上完早朝便过来了,随后再命人去那头报信。
天盛宫那边,温公公、石蹇同来传消息,替君主问安,并解释,歇朝三日,今日开朝,政务繁多,君主刚下朝没多久,风华殿外的大臣几乎排满了……并代君主转达,只待那边的事一处理完,便会往这边赶。
温公公和石蹇两个人在这边硬陪了太皇太后许久,起初,温公公倒是能陪着她老人家聊上一会儿,她老人家情绪也平静了许多,但由于后面君主迟迟不至,在温公公尽力了,气氛还是冷下来了,石蹇为了拖延时间,想了许多花头精,奈何这个年轻人不讨喜,话题越来越僵。
最后,她老人家觉着他们太吵,便让他们走了。挨着挨着,一上午便过去了,传了午膳,却只动了几口,便遣退了。
适才劝她老人家小憩片刻,不想看到她老人家就这样一直等着,也是怕她老人家身体会受不住。君主那边,她再遣人去问问。
意外的是,下面的丫头传话,说是郡主来了。
她老人家,一直都很喜欢先皇后生的这位公主,先皇后走后,心中始终牵挂着,在宫中的这些日子,也会时常惦念着。
当是及时雨。
“早听闻皇姑祖母病了,在离园,一直担心着皇姑祖母,早想进宫探望,钰儿不孝,一直拖到这个时候才来。”黎桑凤钰低着头,礼拜着。
平时盼着她能来,如今真来了,黎桑韫此刻倒显得紧张,眼睛一直注视着这些年来在她身上的变化。
见她卑躬着,尤不忍,第一时间想说不要多礼、不要见外此类的话,同时也伸了手想着去扶一下,只是这些心理和动作放在一起,通通都乱了,话没说出口,手也不知往哪摆,显得有些无措。
待她婷婷而立起,忙重新组织好了语言,语声柔和,毫不怪罪地说:“哀家知道你的苦衷,知道你入宫不便,不能时常来,哀家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