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南星门,便是一条冗长的宫道,两扇朱红色的宫墙巍峨耸立其间,很是庄严,抬头可见一方天空,密密麻麻的雪嵌不住天空,飞快地落了下来。
赶在宫门关上的前半个时辰,宫道上面的雪已经被宫女和太监匆匆清理了一遍,由于入夜后雪势出乎意料地加强,此时上面已经铺满了一层厚厚的雪。
四周一片漆黑,唯有两边的几盏宫灯孤零零地照着,昏黄的光圈下,雪花形态各异,落下时的千姿百态被照得格外清晰。
漠沧无忌孤高的身影融在雪中愈来愈模糊,纷飞的雪块一个劲地砸在他的身上,不断侵袭着他每一寸肌肤,如刀似箭,可他深邃的眼眸里始终波澜不惊,一如无边的夜色,透着莫测。
“你既被禁了政,凡是有关朝廷之事,皆不可过问,而今你却将朝堂的事摸得清清楚楚,朕看你不是思忖了一天该不该来求朕,而是思忖着如何借着这次机会把持住朝中的大权!”
他父皇洪钟般的声音同窸窸窣窣的雪声交织在一起,一遍遍响彻心扉!
“不敢?你所做的哪一件事会是你不敢的?仗着自己的权势,连自己的亲弟弟都敢欺压,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今日你对朕是小小的冒犯,明日你就敢拿着刀架到朕的脖子上!”
八年了,从他十二岁被封昌王,至今足足已有八年了!
这八年来,为了他漠沧的江山社稷,付出的心血不敢说无人可以匹敌,但他也算得上是漠沧一等一的功臣!一等一的良将!
年少时随他征战四方,哪一次不是他冲在最前头?为他披荆斩棘,为他所向披靡,为他力敌千钧。
苍野一战中,他不幸落入敌人的圈套,成为敌人的阶下囚,敌方兵强马壮,气势如虹,漠沧阵营里的人,心生胆怯,无人敢去搭救。当他从后方赶回,知此噩讯,他毅然决然带领着旗下的三百精锐冲向了敌方的阵营,以锐不可当的势气杀入了敌人的核心,并成功救出了他的父皇。
他记得,当他带着他的父皇逃出重围之时,他的身上都是血,大大小小的伤口加起来莫约十八处,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会就此死去,但想着他的父皇还未彻底脱险,他告诉自己,他不可以倒下,无论如何,必须撑住最后一口气,将他的父皇安全地送回军营。
那一战后,他没有死,却因途中奔波,伤口加深,伤了骨髓,落下了一个不治的病根,气力大不如前,战斗力也呈直线下降。
他一片赤胆忠心,却要遭他这般亵渎!如今看来,他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笑话而已!
眼眶早已通红,仿佛被针刺过。他咬咬牙,强睁着眼睛,努力抑制住滚烫的泪水不从眼眶中流下来,迎面而来的雪花落入眼中,瞬间融化了。
“你记住,太子失踪了,并不代表东宫不存在了!太子若是一日不归东宫,这太子之位便一日不变!”
为他悉心戮力的,他看不见;对他隳肝沥胆的,他不相信。虚情假意,惺惺作态,怀有不臣之心的,他却拼了命地去宠,去爱!
难道是因他漠沧无忌是嫔妃所出,生来便注定命贱注定要低人一等?还是他父皇瞎了眼,分不清孰是孰非!孰忠孰佞?
雪落了满身,他脚步深重,每一步仿佛都踩在刀刃上。
“王爷——”
宫门前,沧狼看见漠沧无忌的身影,撑着伞拼了命地冲了上去,奈何走得太急,一不留神,一个“扑通”坠在了雪地里,手里执着的伞也摔在了地上,一道边角压了下去,有些皱褶。
生猛地吃了一口雪后,沧狼呛了个半死,狰狞着面目,将雪一个劲地吐了出来,等他稍稍缓过来,余光里一双脚打他身边经过,步态与靴子十分熟悉,风一般飘过。
他眨了眨眼,诧然回头轻瞥,才发现王爷已经走过头了。一边喊,一边扒着雪,从雪地里非常吃力地爬了起来,费力地捡了伞,然后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王爷喂!”
“王爷呀,您不是说皇上今晚会留您在宫中过夜吗?您还说要连夜帮皇上批阅奏折,怎么这个时候就出来了呢?”
沧狼使劲跟上漠沧无忌的步子,好奇地询问着,同时用单臂撑起伞,为他遮挡风雪。见他肩上落满了厚厚一层雪,想为他拂去,奈何腾不出手,只好凑近身子,边走边用嘴吹。德德
显然一处伞骨已经摔坏了,一个角如枯枝败叶耷拉了下来,很不凑巧地挡在了漠沧无忌的眼前。
漠沧无忌面若冰山,顿时扬起手将伞柄一掌打飞,然后加快脚步,迎着飞雪独自往前行去了。咬牙切齿声隐隐作响,心中道:父皇啊父皇,您既那么担心太子,那便好好担心着吧!眼前的一切以及将来的一切,可都是您逼我的!
怔怔的小眼里,只见伞飞了出去,落到了地上,发出了“轰”的声响。沧狼只觉得手心一凉,空落落的感觉。回神去看身侧,才发现漠沧无忌已经出了宫门,连影都没了!
他当即挨着身子去捡伞,这回伞彻底坏了,他一边很是艰难地打着伞,一边追了上去:“王爷!王爷......”
雪落了一夜,寒风便吹了一夜。
当朝阳缓缓升起,阳光普照大地之时,天地焕然一新。
缥缈的云雾从秦淮河上冉冉升起,将周围的山山水水,亭台水榭,照得若隐若现,好似美人掩面的轻纱,欲遮还羞。
云雾深处,走来了一对青衣男女,头上各戴一只斗笠,女子斗笠有些不同,一帘皂纱从斗笠边沿飘了下来,掩着女子半个身子,晨风徐徐,皂纱不掀自开,一张清澈的脸露了出来。
“将离,咱们这是要去哪?”白饵紧紧跟在他身旁,生怕一不留神,被云雾遮了眼,迷了方向,路边的奇花异草,风中杨柳,虽有几分旖旎,但实在无暇顾及。
“上山。”将离淡淡道,忽听得清脆声起,漫不经心瞥了眼河面,只见一只鸬鹚从水面飞了起来,扑倒了沿岸的草涧中,草色青青,有些养眼,柳枝垂在水面,随风轻漾,渐渐模糊了二人重叠的倒影。
匆匆收回视线,跟着将离转入了一条更幽寂的小径,白饵接着问:“山上干嘛?”
将离看了看她,有些莫名,嘟囔着嘴道:“自然是教你武功咯!”
白饵抬抬眼,看着不远处的一座大山上,层层叠叠的石阶从山脚下延绵而上,隐在丛草树木中,好似一条长龙,见尾不见头。“教我武功为什么要上山呢?”
“山上它静啊!习武之人练得不光是身手,还有心境,而且有了超乎常人的心境,才能练好身手。就拿神将司来说,神将司的领地富源辽阔,占地极广,尽管如此,它仍旧很隐秘,江湖上几乎无人知晓它具体在哪里,无人知晓自然就不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喧嚣吵闹,如此,我们的心境便有了保证!”将离边走边解释。
“我看不然吧!”白饵紧了紧眉,怀疑道:“像将弄影这种无缘无故就要杀你的人,她能成就心境?我看啊,心若是不静,走到哪里都是市井!”
听到熟悉的名字,将离顿了顿,有些哑然。须臾,随意接口道:“我...我说不过你,反正山上总比山下好,没有人打搅。”
接着又反问:“不然那些和尚庙、尼姑庵为何要建在山上呢?”
“所以你是想带我去体验一把当和尚、当尼姑的生活?”白饵惊奇地问。
将离笑笑道:“当然不是,我们不当和尚,也不当尼姑,不过,咱们要入寺,金明寺。”
“金明寺?”白饵有些纳闷,这不是她以前同母亲常去的地方吗?
“我早就查过了,秦淮附近山上的寺庙大大小小莫约有二十七座,其中有二十座被风人给端了,其他六座要么已经废弃了,要么就被难民占据了。眼下,就剩金明寺了,它位于群山之巅,距天最近,吸日月之精华,取万物之灵性,是习武之人最好的去处!”
行至山脚下,将离停下脚步,仰着头,朝上看了看,只能看到一层云雾。他皱着眉道:“但我就不明白了,那么多寺庙惨遭敌手,为何偏偏这金明寺安然无恙,屹立于天地之间!”
白饵皱下眉头,叹了一口气,淡淡道:“除了山下紫竹林中的浮光寺,金明寺是秦淮最负盛名的庙宇,金明寺山之巅立着一个八方大鼎,每年开春,先皇便会出城,取秦淮之水,携净水登上黎民山,亲临金明寺,往八方大鼎中注水,祈祷这一年,雨润万物,欣欣向荣,每到那个时候,便有万民分布在山上圈圈绕绕地等候,或感恩戴德,或上书谏言,黎民山便因此而得名。总是呢,金明寺与其他寺庙不同,它有着特殊的意义,且有皇家的士兵常年驻守,既受皇家重视,风人自然不敢随意破坏。”
“不过呢!虽然它极负盛名,还摇着皇家的旗帜,但它很包容,除了开春祭鼎那一天,平时,秦淮的百姓都能上山入寺,进行诸如求神拜佛此类事宜,运气好的话,偶尔还能碰上个皇子或是公主。”
白饵笑着说道,语气由伤感变得轻松,抬头看了看天,朝阳正好破云而出,折射遍地光辉,暖意,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