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呢,就是位于芬兰北部的罗瓦涅米。这里是圣诞老人的故乡,也是公认的,世界上最宜观测到极光的地方。”
男人跟随在旅行团队伍中,举着相机走走拍拍。
后头是一群大爷大妈,再后面,是一对结伴的男生。
“多拍点多拍点……”男孩站在一个雪人堆前,对着镜头比yeah,“好不容易出趟国,你能不能拍好看点?”
男孩抱着相机摇了摇头,气鼓鼓地走开了。
旁边男人二话不说地追了上去,嘻嘻哈哈地追着他哄。
尧青冲远处一笑,发现镜头角落里正蹲着一只毛绒绒的小麋鹿。
他飞快对焦到它身上,摁下快门,将它留存在了胶卷中。
“罗瓦涅米靠近北极地带,日照时间短,人口稀少。你们别看现在外面还一副亮堂堂的样子,过一会,可能就会天黑,而那时候,就能更明显地看到极光。”
尧青站在队伍里,撇开人群,继续拍着麋鹿和它身边的一切。
两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可以拍的东西很多,旁边还有不少人在租赁装备去滑雪。
“帅哥,要不要一起啊?”女孩摘下绒线帽,指了指旁边的哈士奇雪橇,“一个人坐不划算,两个人拼团更便宜。”
“不用了,谢谢。”尧青咧嘴一笑,低头摆弄着相机,那些狗,总让他想起一款酒的名字。
“那……可以冒昧加下帅哥微信吗?”女孩仍不死心,大方将手机递了过去。
“抱歉,我不加陌生人。”
尧青摆了摆手,垂头一笑,温温地走开了。
“这人好奇怪,出来玩,也不交朋友……”
背后传来一阵自哀自怨的嘀咕声,尧青没理,继续调着镜头参数。
“Dad,whyisthemousenotflying?”
不远处的滑雪棚里,传来女孩奶声奶气的问声。
“Becausethesemicehavenowings.”
男人举着滑雪板,上面印着米老鼠家族的卡通图腾。
“那为什么……Daddy告诉我,老鼠都是会飞的?”
女孩换用一口中文,相比英语,她的中文说得反而更蹩脚。
“嗯……”男人想了想,放下滑雪板,摸了摸她的头,“因为离开和爱一样,是不需要理由的。”
尧青猛地一怔,不大确信地揉了揉眼,远远眺去。
男人与女孩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一高一矮,一壮一瘦,凝在前路,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
“看,有极光!”
旅行团的游客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极光哎!真的是极光!极光!!!”
喧闹声里,众人举起手机、相机,闪光灯咔嚓一片。
“原来这就是极光……好美的极光啊……”
周身感叹芸芸,尧青并不急了,任雪花飘落在身,紧握相机的手,隐隐在抖。
“Daddy,Look!”
女孩随众人举起小手,指向天边。
男人随同回身,朝尧青这头看过来。
天际绿光游动,如长蛇伏岸千里。
千仞浩瀚如浪流动,天地之间尽皆葳蕤光影。
尧青迅速低下头,躲到一边。
眼前是混乱的,脑袋是浑浊的,视线是模糊的……
他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
“Dad,Iwanttoeaticecream……”
尧青撑在售卖柜上,里面陈放着各色包装可爱的冰淇淋。
男人牵着女孩的手,依依走近,出口仅此一条,尧青压低帽檐,迅速擦肩走过。
“不好意思……请问,您有多余的欧元硬币吗?”
男人略含歉意地叫住了尧青,掏出一沓纸币,“我拿三倍价同你换。”
见眼前人不说话,他又换用英语问了遍。
尧青将兜里仅有的几个硬币给了他。
“谢谢……谢谢……太感谢你了……”
男人满含感激地鞠着小躬,眼前人将脸捂得密不透风,就这般怕冷吗?
他抽出几张纸币,递了过去,尧青没多想,支出手将钱接了过去。
白皙如玉的手背上,攀附着两道白色的伤痕。
因着年岁的缘故,疤痕已变浅变淡不少,只是仔细看去,还是不难发现。
尧青忙拉了拉袖子,试图遮挡住那一片狼狈的破绽。
他拽紧纸钞,正要扭头离去,却听见男人喃喃唤道:“你……”
尧青旋而回身,欲扬长而去。
岂知男人并未给他离去的机会,而是像过去那样,拽起他的手,一把扯下他头上的兜帽。
风雪见归人。
濛濛飞屑里,尧青唇色微白。
如雪的肤色仿佛与雪融化在一起,轻薄得有些失真。
“尧青……?”男人仍不敢确信,神色复杂:“您……您是叫尧青吗?”
尧青定住神,本能地摇了摇头。
他不敢吱声,不出声——不出声是他最后的倔强。
“不你就是他。”男人上前一步,从上到下,从眉到眼,细细打量过去,眸色坚定。
“你就是尧青,你就是他对不对?”
男人握住他那熟悉的手腕,尧青晃神看去,见男人手上戴着一只花纹精巧的银手镯。
“Dad……icecream……”
女孩拉了拉他的衣角,可怜楚楚地指了指售卖机。
男人柔声道:“Daddy现在有很重要的事要做,给Daddy十分钟好不好?”
女孩乖乖跑到旁边同其余孩子玩起了雪。
纷飞的碎絮吹在两个男人身间,无名的悲壮与惨烈。
“好久不见……”尧青涩涩开口,怀抱相机的手稍镇定了。
男人噗嗤一笑,摸了摸后脑勺,憨憨地笑:“好久不见呐……”
“你……成家了?”尧青看了眼那女孩,粉雕玉琢的,五官还真有几分某人的神韵。
刘景浩说:“哪儿能啊,老邹的孩子。”
“可我听她喊你Daddy……”尧青腼腆笑了笑,“成家也好,你也老大不小了……我心里是高兴的……”
“干爹可不就是daddy吗?”男人横眼瞧了他一眼,砸吧砸吧嘴,感叹道:“几年不见,尧青,你胖了,也老了。”
“你不也老了?”尧青低头咬着手指,“不老那不得成妖怪了?”
“你还好吗?”男人问,“前两年听邹志辉说,他在飞机上遇到过你一次,说你穿着那身乘务长制服,好家伙,满是神气。”
“我还好的。”尧青挽了挽鬓边刘海,笑容愈发苦涩,“我就不问你好不好了,你的经历都写在脸上。邹志辉告诉我……你过得并不太好。”
“那还能怎么样?将就着过呗,哈哈。”
男人吐了吐舌,一如从前那般顽劣。
“离开长阳后,在做什么呢?”尧青放下啃到一半的手,目光闪躲,他仍没有勇气,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重遇。
刘景浩说:“我在悉尼开了个小画廊,兼职搞点艺术品拍卖。说出来老邹他们都不信,说我一个大low逼,居然搞起了艺术品,那咋地,谁说Low逼不能追求高雅?你说对不对?”
“只是这样吗?”
尧青将目光拉回到跟前,一点点,一点点正对上男人的眼。
好像也没那么想象中那么可怕。
“你撒谎时还跟以前一样,演技拙劣。”
刘景浩呆呆然抿下一口气,拍了拍胸口,“我曾经认识了一个人,他最大的梦想是开个画廊。可是那个人却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困在天上。于是我就想,我在地上开画廊,他在天上能够自由地翱翔,这应该是……应该是我能为他所做的全部……”
“那你有没有问过那个人,他待在天上,到底开不开心?”
“其实我觉得……”刘景浩走到售卖机前,手动打了三个冰淇淋甜筒,“开心有时候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顺利。”
“一把年纪,惶惶几十年,开心不开心,真的不是第一选项。活得顺不顺利,比活得开不开心更值得考量。”男人将一个草莓味的递给他,“你顺利吗?”
“离开了你,我很顺利。”
尧青接过冰淇淋,象征性地舔了一舔。
“你顺利就好。”
男人欣慰笑笑,跟着舔了口巧克力味的,有一点蹭在了鼻尖上,他不擦,任奶油挂着。
“你顺利,我的离开就有意义。”
“没有苦衷吗?”
尧青又咬了一口冰淇淋,大口的,苦苦的。
他的眼泪又掉下来了。
“每个故事背后都应该有一个苦衷,你当初又是什么苦衷?”
“没有苦衷。”男人摇了摇头,“只是不想拖累你。你看,没有我的你,过得难道不好吗?”
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某人的手。
尧青没抵触,男人便用力几分,将它牢牢握住。
“听话宝贝开心果。”男人wink了一下,“哭起来,还是跟以前一样地丑。”
“那不然呢?”尧青捶了某人一下,被卷入怀中,含泪切齿,“混蛋......姓刘的......你他妈的就是个混蛋......!”
“我是混蛋......我就是混蛋......你打死我吧。”刘景浩轻拍着他的背,大雪飞落,举目之间尽为纯白,“那如果那个混蛋说他后悔了,你还会原谅他吗?”
“我考虑一下。”尧青说,抹了抹眼睛,气息哽咽,“考虑下......”
“考虑多久?”男人往他耳边吹着气。
“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够吗?”
“那就十分钟。”尧青踮起脚,闻了闻那熟悉的耳窝。
后脖颈是烟草味,戒烟如戒人,不是时间就可以轻易抹去的事。
“或者五分钟......”他泪眼朦胧,随男人抬手为他抹去眼泪,“算了不考虑了......就现在......现在.......现在我就要。”
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极光,雪橇犬,冰淇淋,以及我滚烫如火的情郎。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两人站在售卖机旁,男人撑着一顶大衣,和某人一同在这方寸的温暖里暂避风雪。
“烦死了,我都说了,芬兰这个季节是最冷的时候,让你多带几件衣服来你不听,无语死了!”
又是刚刚遇到的那对小情侣,男孩鼓着金鱼般的小腮子,气呼呼地踩踏着脚下的雪。
男人追哄个不停,“好了好了英达,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大不了咱们现在就去买,买新的......”
“林朝阳,你别跟着我!”男孩顶着一张略带婴儿肥的脸,双手抱胸,气焰高张。
尧青说:“你看,他像不像过去的我们?”
刘景浩随他看去,将头点下,“像,十足十地像,简直是像极了。”999中文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wap./
话梢未落,一个雪球“嗤”一声朝两人飞来。
男人下意识挡在尧青身前,碎了一脸的雪。
“啊......”那位名唤英达的男孩笃笃笃跑近,一个劲地鞠着躬,“不好意思,本来是想砸他的,结果误伤你们了......”
“没关系。”刘景浩牵起旁边人的手,扬起一脸纯笑,“你们也是.....”
“李英达!”男人举着两队滑雪板颇吃力地走过来,“达达你快看,这里还可以滑雪!那边还有哈士奇!”
“不要叫我的名字,我还在生气!”男孩冲身后男人嚷了一声,扭头又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尧青。”
“刘景浩。”
“你们呢?”
尧青问。
对面人相看一眼,璀璨一笑。
“李英达。”
“林朝阳。”
爱在青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