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府衙。
安影跟着苏黄哲一行人在湖州府衙驻扎。苏大人扔给她一大堆的口供和材料,她日日埋头整理,小易自从上次事情对她极为关照,一会送来茶水,一会送来点心。惹得府衙其他的丫鬟仆役还以为小易看上了她,每每都给小易行方便。
今日,陈东大人也从京城赶来,苏黄哲把安影叫去讲话。
苏黄哲向她招手道:“你有什么发现先说说吧。对了,这位便是陈东,陈侍郎,这是你头一次见吧。”说着抬手指了指旁边那男子,安影瞧那陈侍郎年纪不过二十多,眉眼颇为英俊,面白似书生,身着绛红色的官服更是衬得面目清秀,可惜脸色肃杀,相较于苏黄哲温和的感觉,这陈侍郎一看便不是好说话的样子。
苏黄哲手指敲着桌子问道:“那堆材料你看完可有什么新的发现?”。
安影略略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坐在最远一头的椅子上,说道:“小女愚笨,稍稍有些进展。”
“苏大人给我的都是这几年双林镇的财税情况。我猜想大人是想通过银钱的流动推测到底是哪些人参与了私茶案里。”
苏黄哲赞许地点点头,他什么也没和这丫头说,只是让人把一堆的档案扔给她,果然她知道自己安排她的看的目的是什么。
苏黄哲说道:“那次在双林山一共抓获贼人十三人,审讯了几日,并没有牵扯出其他人来,只知道是罗家人出钱让他们照看茶树,制作茶饼。其余的事情他们如何也没交代。”
陈东冷冷接话道:“这些就够判个绞死的罪了,还要交代什么?”
苏黄哲没好气地朝他翻了白眼,“罗氏说她在模子里下了毒,这个步骤是把蒸好的茶饼放在模子去过黄,毒就是这样慢慢烘入茶饼里。她总得有个场所试验这个,这事情绝对不是一次就会成功的。小易不是发现了他们制茶的茅屋两间吗?模子和茶叶验过了都没毒。我要查的是投毒,投毒,私茶案那是顺带!”
陈东瞥他一眼:“茅屋里的确搜出不少东西已经运来湖州府衙,也着人查验,不过没什么特别的发现,只是茶户们日常工具而已。至于那满寅更无踪迹。”
原来他俩关系这么好,安影默默想到,又忍不住插嘴。
“那个,我还没说完来着。”
陈东又瞥了她一眼,“说啊,我拦着你了?”
安影心道,陈大人有点抽风感啊,活脱脱当年自己的带教律师么,时不时一句“怎么,你哑巴了?”“怎么?我拦着你说话了?”
“苏大人给我的罗家经年旧账,有些地方觉得奇怪,一开始我没多想,后来我细细想了许多,双林镇也就是以前双林村一直是附近比较富裕的村镇。但如果再往前查这附近的村子都差不多,也就几个山里的村子穷一些。”
陈东喝了口金桔饮子,说道:“我看过湖州赋税,这双林镇也就中等吧,比不上附近的织里或者武康。”
“我看得不是官府里的赋税,看得是沈家钱庄的账册。”安影说道:“附近村镇嫁娶采买的物件都去沈家铺子。双林村原来不过十三户人家,后头像李发财他们陆续搬去城里六家,剩下就七户人家。”说着安影拿出之前准备好那张纸来,递与黄苏哲瞧,自己继续说到:“这七户人家里有五户近三年内家中有姑娘出嫁。我查了他们差不多都花了二百两左右,买了沈家铺子里的上好的四季衣裳布料还有首饰,附近的织里还有武康镇子里的小康人家也舍不得花这么多买这些个物件。”
这时陈东点头道:“你看问题的角度倒是独特。不过仔细想想,若是偷卖私茶得来的银钱怎会上税。不过无论这些村民怎么藏富,嫁娶之事还多少会尽着家底来。你这意思,这七户人家可能就是参与制茶案子的人?这牵扯的人的确多了一些。”
“这可是谋害皇室的案子。”安影说到:“原本就是牵扯够大的案子,无非是那罗氏一番供述,愣是把整个案子往小里带,难道原先你们不是当成谋逆的大案来办吗?”
陈东这时抬眼见安影不过十几岁的少女,甚至还带着些稚气,原本对于苏黄哲喜欢和这茶户女讨论案情的很是不屑,若不是苏黄哲这人向来不是喜女色,不然他都怀疑苏黄哲是不是瞧上这丫头了,这么带着查案子算什么事,如今看来这丫头的确适合案子。
一旁苏黄哲暗暗点头:“你的意思我懂了。”
安影起身说到道:“苏大人应该也是想到此处,无非是牵扯太大,有所顾忌。可回到案子本身,这就是个惊天大案。当断不断,当受其乱。”
陈东笑了笑放下盏来说到:“你瞧人不错。”又对安影说到:“安姑娘,这会派人去双林村拿人。估计下午我们过会再去审人,你在一旁听听吧。”苏黄哲倒是有点犹豫地看着安影说道,“要不安姑娘还是过会看整理好的口供吧。”
陈东只是看了苏黄哲一眼,就说到:“要来就来,我没空等。”说罢就大步离开,安影没太明白咋回事,但是觉着自己若是不跟上,这位陈大人貌似不会让自己跟案子了,便对苏黄哲说到:“苏大人,我还是一起去听听好了,不然等到口供整理好又得半天过去了。”苏黄哲皱了皱眉头,也就不再言语。
大约过了两三个时辰,便有人过来回禀,双林村有干系七户人家共计四十七口人均已抓捕,全部押入城外军牢。这时苏黄哲等人去了府衙大牢。
安影发现有陈东在的审讯室整个气氛都不一样了,虽然自己坐在屏风后头的角落里,但是那种血腥味儿弥漫在全身周围,让人觉得从脚心冷到了头顶。
罗有德被捆住扔在了地上,浑身是血。陈东走过去,黑色的皂鞋踩在罗有德的手臂伤口上,看得安影悄悄摸上自己的手臂,仿佛那只脚踩在自己身上似的,罗有德似乎疼得说不出话来,满脸的泪或者是汗,哑着嗓子说到:“陈大人,我知道的都说了。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了。”
陈东一把抓起罗有德的头发说到:“罗有德,你那新纳的妾室给你生了个儿子倒是解了你这么多年的心结。”
“大人,你这是要作甚?你这是用我儿性命逼供吗?你还有没有王法?!”罗有德满脸惊恐,又哭喊着一边又看向苏黄哲、郭郎中,哑着嗓子喊:“苏大人难道就不敢说句公道话吗?我小儿才五岁,这是人做的事吗?”苏黄哲面不改色,倒是一旁的戴昶面有不忍,罗有德见状挣扎地爬向戴昶,喊到:“员外郎大人,求求你,怎么处理我都行,放了我那小儿子吧。”
郭郎中瞧了罗有德一眼说到:“罗有德,我再问你那双林山后头的茶树究竟怎么回事?”
“大人,我真的不知道啊。”罗有德嘴里吐出血来说到:“大人,便是我死了,我也不晓得那半山的茶叶怎么回事。求您发发善心,饶了我那小儿吧。”
陈东轻笑了一声道:“罗有德,你以为我会对五岁的小儿下手?”
这话一出,罗有德愣住那里,倒是戴昶接话道:“就是,陈大人岂会做此等事情。倒是你老实把事情说清,你少吃些苦头,大家都方便。”
“你以为硬扛着不招,就算自己死在在大牢里,也算是救下了罗家上下十几口人,或者说双林村百来口人。这买卖换我,我也觉得值。”陈东边说边蹲下身去,“可你不知道的是,双林村那些个村民可是更认你那弟弟。倒是你这大哥,里长,他们觉得不如罗有才宽厚,平日里总是拘着他们,这不让花钱,那不让玩耍。连家里嫁姑娘都不许陪嫁多些,还是你那好弟弟偷偷掩盖,才让他们有福可享。”
安影瞧那罗有德虽然被拷打得惨不忍睹,可双眼里透着一股子坚毅,大致就是抱着必死之心,想用自己护下参与此案的百余人。
陈东继续说到:“你可知你那大娘子可是恨毒了你那妾室和你那小儿子。说实话,若不是我吩咐过关照你那小儿,不用我动手,你那小儿早已经一命呜呼了。”陈东扔下一沓口供纸来,让那罗有德自己瞧,罗有德双手被捆着,只得趴在地上看,看一页陈东便拿走一页,罗有德双目欲裂,嘴里呜呜地不知道再嚎叫什么,才不过五六页,罗有德喷出一口血来,趴在地上半晌没动,安影甚至以为罗有德已经死了,罗有德趴在地上,侧着头,双眼就这么看着口供纸说到:“那双林山茶树千余株是我父亲罗茂所植。从永康元年他发现那几株野茶就开始用茶籽栽茶树,刚开始他只是自己喜欢,做了茶也只是自己吃。有一日,新来的县丞何清路过双林村来我家吃了茶,便和我爹聊了起来。我爹也没多想,就和他说了山上那几株野茶的事情。再后来,我爹自己去参加了湖州的茶王大赛,当时的知州就把这几株茶树归成贡品。这下我爹愁坏了,这归了贡品,自己喝不得卖不得,还得贴人工和柴火钱,这真真要拖死我家了。何清知晓后,就找上来,和我爹商议了了许久,他让郑平买下了那十二株野茶,又让我爹继续在后山种茶,他给我爹不少银钱买那茶饼。后来茶树越来越多,何清要的茶饼也越来越多,我爹和我们几人已经做不过来,便和何清商量能不能。何清排查了村里其他人家,把不好掌控的几家想办法搬走,只留下七户和我家关系不错,又好掌控的人家。”
说着说着,罗有德又吐了口血来,正想挣扎着继续说,苏黄哲开口道:“小易,你去叫个大夫来。罗有德,你先缓一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