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五爷不知从哪转了一圈回来,显然对这位新来的很是满意,面带笑容冲两人招招手,等马棚这两位走到面前立刻抛给马原半吊钱。
“这是老夫人的赏钱,拿去喝酒罢。”
马原一边赔笑一边收起,嘴里千恩万谢。待曹五爷摇摇晃晃走出去,突然变了脸色,啐了一口轻声骂道:“雁过拔毛的老狐狸。”一旁龙世秋这才明白这赏钱定是被姓曹的扣下不少。
忙完手中的活已是夕阳西下,马原领着龙世秋来到杂役的住处,虽是地处镖局最西边角落,却也是一间精致的小院,东西各有厢房四间,他两个正好共住一间。
马原从怀中掏出那半吊钱在手里掂了掂道:“就这点只够喝顿酒的,”一提到喝酒眼里突然放出光来:“走,咱们出去喝点?”
龙世秋先是一愣,接着摇头道:“不去不去,我不会喝酒。”
“什么?”马原瞪大眼道:“这世上哪有男人不喝酒的道理?”说着一指他腰间的葫芦:“酒葫芦成天带着,我看老兄定是个酒鬼。我跟你说,这些钱里可有你一半,你要不去可就吃了亏了。”不等龙世秋解释嘟囔着挽起他胳膊就往外走。
其实龙世秋在北极宫并非没有喝过酒,只是不知为何他总是光喝不醉,每次都喝得那些师兄出尽洋相,时间一长大家觉得跟他喝酒一点意思也没有,慢慢也就没人找他喝了,他本就没有酒瘾,倒也乐得清静。
穿过镖局后的巷道,向左一拐街对面就是家小酒馆。这酒馆一看就是普通百姓解乏消遣的地方,门面不大里面却坐着不少人。在这种地方喝酒最大的乐事就是可以听到各种传言轶事。
马原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伙计一声招呼,桌上很快就备好了四样小菜一壶酒。
“来,咱们相遇就是缘分,今后可得彼此照应着点。”马原举杯说道。
龙世秋只得举杯笑道:“要说照应,还得仰仗马兄你了。”
“哪里哪里,”马原一仰脖子一杯酒下肚,他见龙世秋也跟着一饮而尽,拍手笑道:“爽快,爽快!”两人正吃喝着,隔壁那桌一个声音道:“我说今天那热闹你们瞧见没?好家伙,到底是天下第一镖局,那气派真真吓人。”
另一人附和道:“那可不,我听说那唐老夫人年轻时也是位响当当的人物。”
先前那人道:“这谁不知道,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后来不知怎地竟双目失明了。”说罢叹了口气,语气中不免有些惋惜。
“这你都不知道?听说是被仇家下毒……”这人话说一半又吞了回去,吃了口菜端起酒杯道:“再怎么说人家现在也是锦衣玉食,哪像你我只能在这地方混口酒喝。”
龙世秋听了低声问马原:“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马原压低声音道:“别听那些人嚼舌根,这事也就听听算了,在镖局可不能提,忌讳。”龙世秋点点头,眼睛却瞟向门口那张桌子。
其实刚进门他就注意到那张桌上的酒客,这人穿一件黑色劲装,低压着斗笠,几乎看不清长相,直觉告诉龙世秋此人定是位高手。
黑衣人面前有一碟花生,一碗清酒。
除了这两样,桌上还有一柄剑。
行走江湖并不总是些出手阔绰的豪侠,更多的人还是为生计所迫,不得不精打细算过日子。
龙世秋忽然来了兴致,一杯接一杯敬酒,马原显然有些受宠若惊,这酒量哪是不会喝酒的人?不消片刻就已经被他灌趴下。
龙世秋见目的达到,这才端起酒杯来到黑衣人面前坐下。黑衣人自顾吃着花生,喝着酒,好像完全没看见他。龙世秋这才看清这人的脸,他的脸型削瘦目光却格外有神,嘴边留着短短胡渣,看上去至少比自己大六七岁。
“一人独饮岂不无趣?”龙世秋率先开口:“不知在下可有幸与朋友共谋一醉?”黑衣人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摸出几个铜钱往桌上一拍,提剑在手迈步就出了酒馆。“真是个怪人”龙世秋转身见马原早已如烂泥一般,暗想我这真是自作自受。
背起马原回到住处已过戌时,前院依旧热闹非凡,看着死猪一样打着呼噜的马原,忍不住出门躲躲清净。镖局内的地形他并不熟悉,奔着哪里安静就往哪走的念头,三转五转竟来到一处幽静的花园。闻着阵阵花香,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他坐在道边的石凳上抬头望向天空,好像又回到了冰天雪地的北境……
一阵风声吹过,龙世秋蓦地坐起,才发现原来自己竟在这石凳上睡着了。又一阵风声传来……不对,这哪是风声,定睛看去前面屋顶上分明是个黑影!
这黑影身形极快,一起一落间已消失不见。龙世秋一惊之下不待多想,脚下一点拔地而起,眨眼间已经上了房顶。站在高处仔细分辨,果然见那黑影猫在前院山墙处,似乎在寻找什么。
须臾,这黑影飞身跃下不知去向何方,龙世秋这才纵身掠起,刚好停在刚才黑影落脚处,只见那黑影已从一间屋内闪出,刚来到院中就听一个声音喝道:“什么人?”那黑影正欲展身形逃遁,一点寒芒已奔着他面门射到!
电光火石间黑影就地一滚躲过暗器,刚站定身形面前就多了一个人。
“朋友好大胆子,竟敢夜闯玉鼎镖局。”来人正是玉鼎镖局一等镖师陆如风,只见他镔铁刀横在当胸怒目而视。
夜行人并不答话,手中宝剑应声出鞘直取对方面门。陆如风不及多想单刀向上一架,将对方这一剑格开,回首一式“落叶悲风”朝对方拦腰砍到。夜行人早有防备,剑尖奔着他刀身一点,“叮”地一声,陆如风的刀势瞬间偏了方向,夜行人剑似游龙顺势向对方手腕削来。陆如风大惊失色,不得已撤身暴退六七步,稍有迟疑恐怕右手不保。
院中这一交手四处都被惊醒,一时间灯笼火把从各处汇聚到前院,将夜行人团团围住。
龙世秋在屋顶瞧得真切,只见夜行人丝毫不慌,几招击退陆如风后收剑在手,冷眼环顾四周一众镖师,充满挑衅意味。
“朋友好身手!”对面屋檐下一名锦袍中年人喝了声好,缓缓来到院中。
夜行人看着对方,轻轻“哼”了一声。
锦袍中年人微微一笑道:“不知朋友夤夜来访有何指教?”开镖局最大的忌讳就是四处树敌,镖行天下若只靠着打打杀杀估计早就混不下去来了。他这句话既有里子,又给足了对方面子,明明对方是夜闯,在他嘴里却换成了“来访”。
见夜行人并不答话,锦袍中年人又道:“唐某往日如有得罪之处就请朋友明言,玉鼎镖局虽不是什么皇宫大内,也不是任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夜行人这才开口道:“原来你就是唐天雷,莫说你这小小玉鼎镖局,就算是皇宫大内,大爷也是来去自由。”
“好大的口气,”唐天雷身后一人早就忍无可忍,脚尖一点手中银枪奔着夜行人门户就刺。这人正是玉鼎镖局一等一的高手徐文英。
徐文英的祖传落魂枪法霸道刚猛鲜有敌手,往日但凡遇到硬茬子都是他打头阵,只是此人性格就如同他的枪法一样火爆刚烈,一旦发起飙来很少有人拦得住。
不过眨眼之间徐文英已经攻出了三枪,夜行人似乎早就摸透了他的脾气,并不与他硬拼,掌中宝剑高接低挡,用巧劲将他的三招逐一化解。
龙世秋在屋顶只看了这三招就断定徐文英根本不是这夜行人的对手,倒不是他的枪法不济,而是徐文英的性格早已被对方拿捏住。就如同斗牛,只须慢慢磨去他的力道,剩下就是手到擒来了。
果然三十招过后徐文英额上就已经渗出汗来,出枪的速度也肉眼可见的慢了,夜行人瞅准时机身形倏地一闪,脚下一错人已到了对方身侧。
徐文英银枪尚未收回,对这一节奏变化措手不及,暗道一声“不好”,左臂已经中剑,银枪脱手而出!
夜行人右手收剑,一掌将飞来的银枪击飞,这杆枪带着呼呼风声直奔唐天雷面门而去!
众人刚发出一阵惊呼,只听衣袂响处一个身影早已闪到,稳稳将徐文英的枪接在手中。龙世秋一眼就认出此人竟是白天帮助过自己的那名青衣少年,他果然是玉鼎镖局的人。
夜行人冷冷道:“玉鼎镖局果然卧虎藏龙,佩服!”他嘴里说着佩服,在场玉鼎镖局的众人听着却格外刺耳,毕竟两大高手相继落败,面子上实在有些挂不住。
青衣少年当然听出他话中讥讽之意,也不与他废话,手指在腰间轻轻一按,龙吟声中一柄软剑已然出鞘,剑尖“唰唰”点出数道剑花直取夜行人上中二路。
唐天雷站在一旁冷眼观察了许久,身边陆如风凑到耳边道:“当家的,这人剑法邪乎得很,你可看出究竟什么来路?”
唐天雷轻声道:“此人剑法时而大开大合,时而灵巧轻盈,我实在想不出大渊国那个门派的剑法与此相似。”
陆如风道:“不过从他刚才刺向老徐的那一剑来看,此人并未下重手,看来他并不想与咱们结下梁子。”唐天雷微微点头,眼睛紧盯着场内的这场恶斗。
院中青衣少年与夜行人战了足有四十余招未分胜败,夜行人深知自己寡不敌众,这样消耗下去自己迟早要栽跟头,想到此处突然剑招一变,以剑为辅、以掌为主攻上前去。
霎时间场内掌风呼啸,剑影重重。青衣少年心中一凛,暗道这是什么掌法竟然如此凌厉?一个失神右肩险些被他掌力劈中,大惊之下一个鹞子翻身向后疾退,夜行人哪会错过这大好机会,大喝一声拔地而起,掌风裹挟着剑气自上而下攻到!
青衣少年脚下步法虽闪得及时,却还是被夜行人一剑削去头上发带,露出一头乌黑的秀发来!
“原来竟是个丫头!”夜行人冷哼道:“看来玉鼎镖局也不过如此。”青衣少女脸上一阵燥热,哪里受得这等羞辱,软剑一抖再次攻向夜行人,这下她心中方寸已乱,更不是夜行人的对手,不过数招就被对方找个破绽一掌打在肩头,身子一晃便向后栽倒。
“瑶儿!”唐天雷大惊之下正待上前,一个黑影似离弦之箭般从屋顶飞落,稳稳将青衣少女扶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