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夏天很是苦闷。
即便现在回忆起来,夏油杰好像还能嗅闻到那潮湿空气中的燥热沉闷。
日光灼烫闷热,枯燥的蝉鸣与密密麻麻乌压压的人群,喉头像是塞了片生姜火辣灼烧。
成功在层层入侵中将星浆体天内理子解脱出悲哀的命运,即便顶着上层的施压,两位意气风发的少年也甘之如饴,他们为此自信从容地对抗一切,从未后悔。
“理子妹妹今后的人生,将有我和悟来保证。”
少女笑着流泪,握住他的手,三人一起出逃薨星宫,在湛蓝的天空之下踏进清爽空气之中。
很忙,要付出的代价不小。
悟负责抵抗上层的施压,而细心的他谨慎安排天内理子的衣食住行,将对方顺利送往国外的学校。
暴怒的上层虽然怒火滔天却无可奈何,报复性地向他们增添了繁多到无法喘息的任务,两个人就此分开连轴转地祓除咒灵。
祓除,吸收,循环往复。
咒灵的味道糟糕到像是混合了呕吐物的抹布,每一次吞噬都像是自我虐待。
夏季灾害频发,咒灵像蛆虫一般层出不穷。
忙碌地好似没有喘息的片余,过量频繁吞噬的咒灵玉占据了味蕾,他一度尝不出普通食物的味道。
但收到大洋彼岸,他们所拯救的少女快乐生活的讯息与照片,那张明媚如任何一个普通女孩正在成长洋溢着笑容的脸,这一切就都是有意义的。
总是憧憬他信赖他满是活力的学弟死于“窗”错误评判的残缺遗体,在偏远山村被当做怪物虐待的咒术师双胞胎女孩,得不到片刻止息的咒术界犹如泥沼,他怀揣着最初的理想,苟延残喘。
只是因为夏天太过闷热,所以才呼吸困难。
不过是平常的苦夏,很快就会过去的。
他对自己说。
冬季来临,人类情绪趋近平静,诅咒终于从他的生活中消减了一些。
新生入学,一潭死水的高专被投入新的变量,也有空和悟与硝子偶尔见面,虽然一直约定的聚餐总是被顺延到下一次,但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可是,为什么你会在那里呢?
瞳孔里倒映着少女空洞的眼和冰冷的身躯,回忆不受控地涌进脑海。
先是悟灿烂的笑脸:“啊,暂时没事了,天元大人都说了不追究,那群老橘子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再是上次好不容易得空,二人与少女一起视频时,对方挥着手的抱怨。
“我说,你们也太忙了吧?”
悟不惯着她:“懂得感恩啊,小鬼?我们可是好不容易特地空出时间的,这次见了下次就别再总是叫嚷着了,很烦哎!”
他熟练地打圆场:“好了,难得可以说说话,你们俩给对方留点友好的部分吧?”
落入耳畔的是掌声。
哗啦啦的阵阵掌声,如雷不歇。
似暴雨倾盆而下,将他与少女的尸体一起浇透。
一周前还在屏幕那畔生动的人,现在止了气息,变成了再不会动弹的肉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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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脑仿佛宕机无法思考。
木然抬头,是教众们满目喜悦如模板面具的笑,甚至有人为此雀跃到落泪跪地,感念上苍。
我守护的,到底应该是谁?
众人看不见的咒灵缓缓从漩涡内爬出,门被猛地推开,“杰。”
他脸色不见得比他好,冷静地问,“要杀掉吗?”
悟来迟了,却又没来迟。
“......不用了。”
咒灵被收回,夏油杰抱着天内理子的尸体说,“没有意义。”
只是一群愚昧的,未进化出心的猿猴而已。
人不可极端地一概而论,他艰难地稍稍吐出一口气。
直到。
“你说什么......?”
“理子的位置是上面那群人故意泄露的。”继承了家主之位的挚友说出了一直以来二人被刻意隐瞒的事实,“是对我的报复?还是对五条家的打压,抑或是对我们的记恨,都说不清了。”
我守护的,到底应该是谁?
我为此效忠的,又是一群什么样的存在?
理想的道路已经看不清前方,崩塌的内心好似在哀鸣,他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悲伤,痛苦,自责,愤怒?
什么都没有。
是麻木。
可后辈们信赖的目光犹如枷锁将他困住,挚友搂住他的肩膀不以为意地雀跃做着下次约定,医务室内,同期的硝子把他的烟全部丢掉:“我正在戒烟中,现在医务室禁烟。”
普通人不再是他的方向,咒术界也没有立足之处。
这个世界再也难以让他发自内心地欢笑。
但同伴无法割舍。
——你有与他们敌对,一个人孤身背弃的决心吗?
所以。
“再看看吧。”
又一个夏末,他微微吐口气,对挚友微笑着,走向同期与后辈们。
只要你们还在的话。
再往前走点,或许能找到不一样的东西。
——“你说什么?!”
五条悟脸色很沉:“审判会议取消了?”
刚收到消息的伊地知洁高战战兢兢:“是、是这样的,是刚刚才紧急传来的消息。”
见氛围愈发不对,他连忙道:“或许并不是糟糕的走向,上层这次的态度看起来并不像......”
“悟。”夏油杰缓缓抬起头,眸底看不清情绪的平静,“走吧。”
旁人听得一头雾水,但五条悟却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张口,后方却先传来猛烈的推门声。
“我回来......”
看清状况形势,萤里奈口中未完的话语重新塞回腹中。
夏油杰刚才一瞬可怕
仿若要毁灭全世界的眼神一度让她梦回教主杰,冰冷虚无居高临下地“臣服于我,猴子们”的画面。
可她没来得及心绪转变,被震慑的感觉还未涌上来,见到她平安无事归来的狐狸眼青年就难掩一副动容的模样,迈步大步上前没有一刻停顿地蹲下身一把将她搂紧怀中。
萤里奈:“......”窒息。
但她大脑还停留在夏油杰微红眼眶的画面,于是身体不免显得有些僵硬。
他好像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在乎她。
萤里奈顿时有点不知所措。
要不,哄一下?
夏油杰也没料想到自己会微微红了眼周,但他很快调理好状态,维持好自己在幼女面前可靠的成年人模样,他终于松了松怀抱,看到她微微睁圆的眼睛心里不禁失笑,随即开口想出声。
“......不要难过了。”
幼女却先一步嗓音好似有些生涩地张口说。
夏油杰微怔,看到她头一回那样放软了神情,不再对他树立满身尖锐的倒刺,难掩滞涩地轻轻回抱了他一下,虽然只是蜻蜓点水一触即散,过后也立刻低垂稍稍别开了些头,但他仍能够看清晰她与他一般颜色的紫水晶瞳眸底部,那些微触动的轻颤。
“我没事......”她好像还想加些什么,但态度一时难以转变过来,艰难蠕动唇却依旧发不出来像样的一个音节,最后只是僵硬地轻轻又重复了一遍,但却是现如今能做到的全部了,“......不要难过了。”
夏油杰一向抓得住机会。
他双手搭在幼女的肩膀之上,很轻地笑了一下,眉眼温和好似冬日暖阳驱散冰魄般的寒冷。
“嗯。”他柔声说,“好,不难过了。”
看完了这出亲情大戏,五条悟内心毫无波澜,他还想鄙弃一下挚友这副骗小孩的模样,但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后没有选择实施。
算了,偶尔也仁慈一下吧。
他自认宽容大度地想道。
毕竟他也绷紧够久了。
在确认萤里奈完全平安无事之后,二人自然没有漏问萤里奈为何被毫无条件地释放的原因。
这要怎么解释,总不能告诉你们现在整个咒术界都是她另一个马甲的一言堂吧?
萤里奈内心痛苦面具。
但还好她早就料想到这种情况!
她故作垂眸抿唇,“是认识的人。”
认识的人?
五条悟与夏油杰心中同时升腾起疑惑与怀疑,她来到这个世界不久,又怎么会认识能轻易改变上层决定的人物?
夏油杰更是认为幼女可能被迫与老橘子们定下了约定的束缚,当即眉眼略微沉下来。
“萤里奈。”但他依旧嗓音温和,竭尽自己最友善的面貌对萤里奈说,“不需要顾忌什么......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我很担心那个人心怀不轨,之后会对你不利。”他循循善诱:“所以,能告诉我
吗?”
却没想到面前的小女孩眼眶中波光颤动,“不可以。”
她明明态度已然不再向初遇时那样抗拒紧绷,但却依旧执拗地看着他说,“你不能知道。”
萤里奈:遇事不成直接掉眼泪大法!
“她不想说就不问了嘛。”一旁的白毛大猫无所谓说,“反正人就在上层,我们直接找上门调查一下就行了。”
“不行!”
幼女猛的一声令在场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吓了一跳。
而下意识反对后萤里奈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动了。
她努力稳住神态,虽然在外人看来只是明显而毫无功效的掩饰:“不可以去找她。”
夏油杰敏锐抓住关键字:“她?”
而后果然看到萤里奈一瞬懊恼的神情。
他忽然回忆起什么,试探道:“是璃乃吗?”
再一个字都不告知的话,说不定他们真的就直接闯进加茂宅找她了。
萤里奈有些微微头疼,最后不情愿地点点头:“......是。”
她看起来似乎真的很为难,双眼里装着夏油杰读不懂的什么,最终青年无意识抿了下唇,“好的,我知道了。”
别人什么的都无关紧要,如果对方能安分守己不对萤里奈下手,那么他睁只眼闭只眼也可以。
夏油杰还是选择向幼女先一步妥协。
“既然你不想提,那我们就不聊这个了。”他轻轻笑着,再次弯起唇角,询问。
“要不要见见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