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子花开嘛叶叶子黄呀,姨娘呀教子女贤良……”
一辆凯迪拉克凯雷德停在河边,播放着一首土不拉几的西北民谣。
夜里的兴庆府,总是平静婉约的,就连以汹涌著称的湟水河,在兴庆府都温柔被称为母亲河。
李明随意的坐在河边,眼神迷离,身边摆着几瓶空的党项X5啤酒,手里还捏着一瓶,时不时灌自己一口。
“滴滴滴。”李明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来电,犹豫了一下,没有接听电话。
接着又是“叮”一声,微上一条消息:“大明哥,早点回来。”
李明笑了笑,随即将手机关机。
沉默片刻,他猛地灌了自己一大口啤酒。
妈,你总说我有水才旺,现在我在湟水边上,旺的啥也不缺啦。
媳妇,咱家有钱啦,过上好日子啦,你一定很开心吧。
妈,媳妇,你们怎么都把我抛下了,我想你们了……
手里的酒瓶空了,李明准备去车里再拿几瓶。
一起身,酒劲儿上来,不自觉打了个踉跄。
“扑通”一声,李明跌进湟水河里。
卷入陈沙之下的李明,最后的意识是一列驶向远方的绿皮火车……
兴庆府平静的黑夜中,无主的凯迪拉克凯雷德还在播放着:
“我要给你那新鲜的花儿
你让我闻到了刺骨的香味儿
你是世上的奇女子呦!
我就是那…”
温柔的湟水河,它平静的表面下,是所有西北人骨子里的性格。
狂野!
…………
“明哥!醒一哈醒一哈!”
记忆里的声音突然在李明耳边响起,他睁开眼,一张日思夜想的脸出现在眼前……
又做梦了啊,李明笑了一下,“媳妇!”他下意识的说道。
“呀!明哥,捏莫斯吧?玄索着就莫音咧(正说话呢就没声音了),哈死人咧!”
白秀清使劲掐了一下李明,紧张的说道,刚才明哥突然晕了过去,差点把她吓坏了,此刻连李明叫她媳妇这种大事都没反应过来。
但她的明哥只是哎呦了一声,然后呆呆的看着她,嘴里喃喃说着什么梦啊重生啥的听不懂的词,突然一把扑了上来。
“媳妇!我想你!”
李明将白秀清拥入怀中,死死不愿放手。
但怀中的女孩像一只受惊的幼羚,嘟噜一下就从李明的怀里钻了出来,跳到旁边蹲下来紧张的说道:“干撒!李明!阿斯打定主意跟着捏走咧(我是打定主意跟你走了),但阿么这斯、斯斯崩(但我们这是私奔)!还莫成两口子!捏要斯敢乱来!阿也卜斯好欺负滴!阿、阿和捏拼咧!”
说完,白秀清举起一块不知从哪摸出来的石头块,示威似的亮给李明看。
李明看着眼前这个坚强,独立,美丽的女孩。
月光洒在她的身上,她斜着的头巾和散乱的头发上披着一层银色的月辉,一双挂着泪水的眼睛,映着月色,含着浓浓的委屈和坚定。
这个羚羊一般的女孩儿,就是我的媳妇啊!
当初一起扒火车走的时候,她一定很害怕吧……
但既然让我重生了,就不会让这些事情发生!我要堂堂正正和你结婚!光明正大的从这个穷地方走出去!
想清楚后,李明挪到白秀清旁边,抹了一把她的眼泪说道:“媳妇,捏信啊卜(你信我不)?”
“阿信。”她点了点头,但又急忙说道:“但捏卜能乱来,欺负阿!明哥,阿妈死咧,阿爹把阿许人咧,就剩捏疼阿哩,要是连捏也欺负阿,阿就真滴跟错人咧。”
白秀清越说越委屈,但西北女人不兴哭,她仰着头,努力不让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
看着此时的白秀清,又想到十年后的她,李明叹了气,动手将她的头发收拾好,一边整理头巾一边说道:“猫捏索滴(看你说的)可怜滴,哥就是欺负谁,也卜欺负捏,等阿么(我们)日子好点咧,捏罢(不要)欺负哥就行。”
白秀清噗嗤笑了一下,摸了摸被李明整理好的头巾,开心的说道:“真滴?”
“真滴!”
“嘿嘿嘿,明哥捏真好。”白秀清美滋滋的蹲在地上,双手捧着脑袋,一脸傻乎乎的笑容看着李明。
李明陪着她一起笑,但心底却是一阵苦涩和心疼。
前世,两个人扒上火车,带着对美好未来的畅想到了大城市,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最后日子终于好过点了,但她却没熬过来,最后一面的时候,她就是现在这个笑容。
这一世,绝不能重蹈覆辙!李明暗暗下定决心。
“明哥!捏猫闹点(你看哪里)!绿啧啧子来唠(绿皮火车来了)!”
白秀清的一声惊呼将李明的心思拉了回来,月色之下,一列驶向远方的绿色列车缓缓驶来。
记忆和现实重合,没有一丝改变,只是,李明再也不是那个只想带着白秀清逃离山沟的傻小子了。
“媳妇。”李明站起身来,眺望远方。
“嗯?”
“我们回家吧。”
“明哥……”白秀清拉了拉李明的袖子,弱弱的叫了一声。
“怎么啦?”
“捏索滴撒,阿叮不带(你说的啥,我听不懂)。”
李明一拍脑门,把这茬给忘了,现在这个穷山沟沟里,可没几个说普通话的。
“阿索,阿么灰。”
“啊?”白秀清眼睛很大,里面全是疑惑,“阿么卜、卜斯崩啦,卜走啦。”
“卜走啦!”李明揉了揉她的头发。
白秀清明显的松了口气,但又提起一口气,紧张的问道:“明哥,捏斯卜,卜想要阿咧(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呸!娃娃子不大索开胡话咧,哥咋不要捏了,哥就斯要定捏咧才回克滴(哥就是要定你了才要回去)。”
“阿爹把阿许着人哩,明天就斯日子,明哥,阿么不走咋克哩(我们不走怎么办)?”
“乖。”李明拉起白秀清,往回家的方向走去,说道:“阿么卜能走,走了,香儿……”
“嗯?”白秀清轻轻哼了一下,不动声色抓了一下李明,没说什么。
李明却突然想起来,在这个山沟沟里,情况比较特殊,女性的小名可不兴叫,那是有规矩有讲究的,没确定关系的平辈之间叫小名,那属于叛经离道,被其他人听到可是要挨打的。
白秀清的心早许给李明了,他一口一个媳妇的叫自己,除了害羞以外还甜滋滋的,但叫其他人的小名,尤其是她妹妹,她突然有些不舒服——主要是怕明哥挨打。
于是李明改口说道:“阿索白秀香,秀香要斯抵过克了咋弄(秀香如果顶替你嫁过去咋办)。”
听到这话,白秀清也不纠结李明说她妹妹小名的事儿了,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道:“卜会吧明哥,阿爹一直疼秀香咧,秀香还在考学哩,阿爹卜会让秀香抵阿滴。”
李明想的却是前世送白秀清落叶归根时,白事上憔悴的白秀香,她嫁过去后过得很不好,甚至,很惨。
重活一世,不就是为了避免这些因自己而起的遗憾吗。
于是他对白秀香说道:“媳妇,阿知捏老子扯卜带秀香(我知道你爹不舍得秀香),可阿么这斯撒地方(我们这是什么地方),特来了见莫人(他们来了没看见你),打开你老子咋克(打你爹怎么办),秀香疼捏老子,肯定抵捏(秀香心疼你爹,肯定顶替你),那家子撒样子阿都介,克了要遭球滴(对方啥家庭我都知道,去了没好日子)!”
白秀清对李明有种特殊的信任,李明的说那家人不行,那就是不行。
于是她也紧张起来,她了解妹妹白秀香,这事确实可能会发生,可是要怎么办?她也没了主意。
虽然她胆子一向很大,否则也不会下定决心和李明私奔,但扒火车私奔已经是她能做的最疯狂最大胆的决定了。
现在妹妹的事又压了过来,明哥还说不走了要回家去,夫唱妇随,白秀清不会反驳李明,可她一颗心滴溜溜的在嗓子眼悬着,却是又害怕又着急。
哐哧哐哧……绿皮火车越来越近了,同时,白秀清握着李明的手越来越紧。
此情此景,李明仿佛回到了那一天。
两人扒火车前,李明对白秀清说了同样一句话。
“罢愁!秀清,有明哥哩。”
和那天相比,不变的,是白秀清听到李明的安慰后,像找到主心骨似的逐渐平静下来,握在一起的小手也放松起来。
改变的,是李明没有跟着火车到远方去,而是要回到身后那贫穷落后的山村里。
李明拉着白秀清,接着月光,一步一步回家去。
对李明抱有百分百信任的白秀清彻底平静下来,她带着一丝畅想和好奇,带着一丝不舍的,扭头看了看逐渐远去的绿皮火车。
“明哥,着绿啧啧子斯克哪点点滴呀(这趟火车是通向哪里的)?”
李明将白秀清此刻的模样暗暗刻在心里,沉默了一下后,才沉声说道:“不是金城,就是兴庆府。”
“明哥…”
“咋?”
“以后,罢叫阿秀清咧,就叫啊……吧!阿、阿喜欢哩……听见阿就开心哩…”
“叫你啥?你大点声说撒!”
“去!”
“哈哈!好媳妇!”
“哎呀!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