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段知言一脸疑惑地提出此问,李夔却是轻轻一笑。
“原因很简单,因为胜儿在被偷走之前,就已经被蒙汗药给蒙晕了。”
“啥?被蒙晕了?”
“是的,只有如此,胜儿才会不发出一声叫喊,任由那贼人摆布劫持。而那罪犯是如何行动的呢?某认为,他是在入门劫人之前,便在在窗口处,用细小竹管喷了迷药,让在里面吃饭的胜儿,瞬间陷入恍惚状态。而某之所以这般判断,是因为在胜儿吃饭的房间,还残留着一丝刺鼻气息,应该就是迷药所留下的残余气味。然后,这贼人见胜儿已然彻底迷晕,才趁虚而入,将胜儿顺利盗走。同时,又留下一具泥俑摆在原来,来故弄玄虚。他这般做法,无非是想要故意把这绑架劫持之案,弄成神鬼狐妖之作案手段罢了。”
“原来如此。”段知言捋着微须,又问道:“那他挟走了胜儿,又如何在不开锁的情况下,将那胜儿带走呢?这名贼人,总不能挟着一名孩童,还能顺利地越过篱笆逃走吧?”
“这个却是简单。”李夔笑道:“因为胜儿已然被迷晕,故其行动俱任其摆布。那罪犯并不需要带着胜儿一道跳跃攀爬,只需一根绳子将胜儿绑定,自己先行越过墙去,再把他从内墙里拖拽过来就行了。接下来,他再挟着胜儿,迅速越过汔溪,遁入那茫茫灌木杂草中,便可消失得无影无踪。”
说到这里,李夔微微一叹。
“这个劫盗孩子的罪犯,其行动十分谨慎,他对于自己的身份掩护得很好。此贼故意没有穿普通人的鞋子,而刻意穿了模仿狐狸的脚套。因此,这地上才会有类似狐狸的踪迹。而官差查案时,又无法从他的脚印中,提取到更多的有效信息。另外,这样的做法,配合汔水村附近有狐狸洞的传说,故可在相当程度上,误导办案的官差与当地的村民,迅速地去往鬼怪妖狐之类神秘事物上去联想。从而来个金蝉脱壳,顺利逃走追查。”
段知言亦叹道:“李夔你之所说,确是有理啊。可恨狡贼这般伎俩,确是多有出人料想之处。那你且再说说看,那常大富之女妞妞,又是如何被盗走的?”
“禀段公,某认为,贼人盗走常大富之女妞妞,可能比盗走胜儿,还要更简单一些。”
李夔此语,让段知言顿是一怔:“李夔,你何出此言?”
“段县令,据某此番探查,常大富鳏夫带女,甚是不易,其家庭更是水汔村里的赤贫户。他家居房屋十分窄小,不过仅两间平房,便再无空置之处。所以,那罪贼想要来劫走妞妞,却是更为容易。”
“那你快说,这贼人到底是怎么抢走妞妞的?”
“段公,那妞妞被抢走的时间,是在晚上入睡时分。贼人选择这个时间,可以更有效地避免被人发现。在实地探查之前,某原本以为,这贼人是在常大富入睡后,从妞妞所睡的内屋窗户潜入,将她悄悄盗走,但某后来发现,一是窗户太小,行动不易,二是根本不用这么复杂。”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某注意到了,那常大富因为家居狭小,故一家吃饭的地方,都只得在常大富所睡的外屋。因为在这样狭窄的地方吃饭,那饭食气味极不易排出,且那饭桌因为长期没有有效清洗,导致严重发霉,气味难闻,这样一样,就给了罪犯喷射迷药以极好的掩护。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大剂量地喷溅带有刺鼻气味的迷药,却不会引发睡在屋中的常大富怀疑。也正是因为有这般大剂量的迷药,常大富被迅速迷晕,根本就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
“常大富被迷晕后,这贼人再顺利进入内屋,去将同样已被迷得昏睡不醒的妞妞盗走,然后在她睡下的位置,同样留下一个泥俑,作为迷惑物……”
“等下!”
李夔说到这里,又被段知言立即喊停。
“李夔,你先前不是讲过,那常大富不是听到里面有动静,又起身查看了一番么?若按你之所说,这个常大富被迷晕到如此程度,又如何还能起来,去探查那妞妞有没有被盗走呢?”
听了段知言这句提问,李夔却是一声轻叹。
“这是因为,在迷药的作用下,常大富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被打了个时间差。”
“时间差?什么意思?”
“这时间差么,就是就那常大富因为被迷晕,其实根本就不知道具体的时间。在那贼人将妞妞盗走后,不多时,药效已过,常大富从迷晕状态苏醒过来,但他自己却根本不知道,其实自已被迷晕,还以为只是刚刚睡着。所以,当他听到妞妞房间里有老鼠响动时,会下意识地以为,自己只不过是刚刚眯了会眼。”
“因为有了胜儿被劫走之事,常大富苏醒过来后,立即就想到,妞妞可不要发生这样可怕的事情。所以,他立即起身,前去妞妞房里查看。此时的常大富,头脑昏沉,精神恍惚,本来就是强撑着前去,又如何还会细致探查。故而当他看到那藏在被子下的泥俑时,就下意识地以为妞妞还在睡觉。然后常大富再不多想,就回返自己房中睡去。天亮后,常大富进入妞妞房内查看,这才发现情况不对,而直到这时,他才终于知道,妞妞被人给偷劫走了。”
李夔幽幽一叹:“此事说来,甚是可怜。这常大富作为她的阿爷,直到这时,还是根本就不知道,早在他被迷晕时,妞妞就已被偷走了。距离他次日起床后才发现异常,却已是数个时辰过去了。而有这么长的时间,那劫夺孩子的贼人,早已不知道跑哪去了。再想追查,却是谈何容易。”
听完李夔的讲述,段知言亦是轻声叹息。
他想了想,又向李夔问道:“李夔,这么说来,此案扑朔迷离,一时间,却是毫无头绪呢。那接下来,某等该从何处着手,去探查此案呢?”
李夔沉吟了一下,便回道:“段公,本来么,要查此案,需得一从作案动机着手,二从作案手段中堪查,方是合理之举。只不过呢,这件事过于诡异,作案动机一时间无从知晓,所以接下来,某等只能先从作案手段探查。”
“这作案手段,又该如何来查呢?”
李夔目光灼灼:“禀段公,若说起作案手段,那以某看来,接下来某等要查的关键,便是那个泥俑。”
“泥俑?”
“对,就是这泥俑。”李夔沉声道:“两具孩童被劫失踪,均与泥俑有关,所以眼下某等只能从泥俑下手,才能顺藤摸瓜,去找到真正的突破口。”
“那从泥俑着手的话,又该怎么做呢?”
李夔微微一笑,他朝一旁的一名不良人点头示意了一下。
那名不良人会意,立即双手捧着那个从水汔村带回的泥俑,递给了李夔。
李夔更不多言,转手便把这个泥俑递给了段知言。
“段公,这个泥俑,便是放在妞妞被子里的那个,你可好好看看,此物到底有何异常?”
段知言接过泥俑,从头到脚,仔细地查看了一番。
他看到这具泥俑,不过半人多高,身体刻画着一道道神秘的符号,而眼珠之中,却皆是涂抹了蓝漆,给人的感觉十分怪异。
“李夔,你可是说,这些古怪的符号与蓝眼珠么,这个……”
“这个不是重点,某所说的异常,却是在另外的地方。”
“哦?”
段知言又将此泥俑从头看到脚,翻来覆去地仔细检查了一番,不过除了这些古怪符号,除了这涂抹成蓝色的眼珠外,他却没有看出来,哪里还有什么真正的异常。
“李夔,某实是看不出来。”段知言语无奈,顺手将这泥俑交回给了李夔。
李夔翻转此俑,指着底部一处印记,对段知言说道:“段公你看,这个泥俑底部,这个印迹,却是何物?”
段知言凑了过来,仔细一看,便喃喃道:“李夔,这好象是个字印吧,倒象是个汧字呢。”
李夔点头道:“是的。此处虽有打磨,但因为手段粗疏,依稀可见一个是汧字。由此可见,这个泥俑必定是在汧阳县中制造,而不是从外地装运过来的。那接下来,某等只需四处查找汧阳县中能制造泥俑的陶匠,从中找出嫌疑人,了解这泥俑与孩童绑劫案的关系,才是得以破解此案迷局的关键。”
李夔的这个建议,让段知言连连点头。
“说得有理。”段知言回道:“那就立即派人,去将整个汧阳县城中所有的陶匠家里,一一仔细搜查,某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一家陶匠,能制造这样的泥俑。他们又与这些劫人的贼人,有甚不明关系。”
“喏。”李夔大声应道。
得到段知言的许可后,接下来,李夔开始分派工作。
他要求,自己手下的全体不良人,现在只待明天天亮,他们就皆要紧急出动,去四处寻找相关的陶匠。
他们要去县城之中,以及汧阳四处村镇,到处查找能制造泥俑的匠人。
李夔要求,只要找到这样的匠人,就将他们立即带回县衙,由他亲自审问。
一众不良人应喏而去,李夔看着他们匆匆远去的背影,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时,他忽然想起,自己昨天下午去看那韦叔澄的住所时,在那中堂里,遇到了那尊泥俑。
一时间,他的脑海中,有如电光火石地一闪念。
对啊,这两处的泥俑,好象大小模样都差不多呢。
唯一的不同,便是那大堂上的泥俑,身上没有刻过古怪的符号,也没有涂抹蓝色的眼珠。
那么,这大堂上所留的泥俑,与水汔村的那两具泥俑,二者之间,到底有什么神秘的联系呢?
李夔思虑良久,心下没有答案。
这时,肚子里传来咕噜咕噜的鸣叫。
直到这时,李夔才感觉到肚中雷鸣,饥饿难忍。
原来,自从昨晚去水汔村,到现在为止,整整一天一晚的时间里,李夔皆是粒米未进,已是饿得不行。
人是铁,饭是钢,肚子传来的阵阵饥饿,让他头脑晕眩,几乎连思考都无法进行下去。
李夔站起身来,想着去外面的小摊子随意吃点东西。
不过,他又猛地想起,在唐朝没有夜市,现在这夜晚时间,街面已是冷冷清清,空无人迹,哪里还有摊面会卖食物呢。
而李夔所住的旅舍,现在早已过了小食时间,做饭的厨师也早就回家休息了,他想回去旅舍吃饭,亦是没得吃了。
难道,现在只能饿着肚子睡觉不成?
李夔眼珠一转,却想起了一个人来。
这个人,就是住在西街的老焦头。
现在虽已是夜间,但未至亥时,老焦头应该还没有睡。
那么,自己现在就去他那里,混一顿饭吃先。
李夔思虑既定,立即离了县衙,匆匆赶往老焦头所住之处。
这老焦头所住之地,就在西街旁边,李夔一路策马而行,很快就来到了他的住所。
他下得马来,上前敲门。
“谁呀?”里面传来老焦头含糊的声音。
“是某,李夔。”
“哦,竟是李县尉……”
很快,一阵悉索之声传来,这两扇所本紧闭的大门,顿是吱呀一声打开。
“李县尉,怎么这么晚上,还来小老之处,却有何事?”老焦头披着棉袍,揉着惺忪的睡眼,向李夔问道。
见他这么早就睡下了,李夔心下还有点不好意思。
“唉,不为他事,因为现在天时已晚,某没去去寻吃食,只得想着,且来你处将就一顿,却没想到竟叨扰了你休息。”李夔苦笑道。
老焦头哈哈一笑:“李县尉客气了。你我本是忘年的好友,若来某等吃饭,那是无论何时皆可,又还有何见外之处呢,快快里面请。”
李夔入得房来,老焦头脚不沾地忙碌起来,立即开始张罗饭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