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朴实无华的府衙也点缀绚丽,在寨外边角除开火把哨岗,还加入些许彩灯。
与当初李赫刚来时的落魄、简陋相比,如今已经有极大的改善。
在商贾贸易下,黎漓作为主要负责人,为府衙置办一批装饰,把房屋大肆整改一番,规格虽然比不上原来黎镇那般,却也是大族风范,颇有些巍峨硬朗。
虽然有些布置看起来与府衙的风格不一致,显得华丽了些,让人看后容易轻视,却没什么影响。
这道法世界,以为真凭驻守的普通士兵能探查到什么?若连柳如画都没察觉的诡异袭来,就算到了寨楼上,恐怕都不会有人发现。
与其如此,不如摆些好看的装饰,缓解一下紧张气氛,给予大家些许勇气。只要望着府衙灯火依旧,岭民就不会担忧害怕,能够镇定。
李赫身着青衣,沿着寨道登上楼顶,这里的视野最为广阔,能够将苦茶岭内状况尽收眼底。
当然,与苦茶灵泉的山顶还是没法比,不过此地可以更好地看岭地百姓之相。
在当初的主街道之外,又扩展了两条辅道,一条通往集市,一条是繁区。
入夜以后,普通百姓家灯火熄灭,然而新建的繁华区域,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多的是外地商贾、雇佣护卫,酒楼、勾栏、赌场,麻雀虽小一应俱全,人们在其中尽情放纵,醉生梦死。
李赫望着望着,忽然开口道:“以前黎镇也是如此吗?”
黑暗里走出一个女子,身着碎花布裙,佩戴金银玉饰,但一眼望去又好似与白日无恙,果真天生丽质、富贵人家,那种雍容气度是普通人难以媲美的。
有些女子长得也不差,浓妆淡抹、穿金带银下更有妩媚气息,甚至察言观色、善解人意的功夫早就炉火纯青,却怎么也学不来这份淡然。
那是天生投胎的技术,家境优渥、见惯豪门权力,又富贵不缺,才能养出这份清高。然而若只这样,不过是笼中雀、金丝鸟,只能当作典藏罢了,若真正聪慧者,还得有绝境逢生的勇气。
黎漓看向稍显繁华的区域,眨了眨眼,刚想说话,却被李赫打断:“我想听真话。”
黎漓沉默一番,开口道:“比起普通岭地,或许好些,但与黎镇相比天差地别。”
她说的很直白,只差说这就是贫民窟了。毕竟李赫曾经也是黎镇大家族继承人,见识过黎镇繁华,十数万人的镇子,与几千人的山岭,根本不用比。
然而李赫依旧问了,什么意思?或许想听赞扬?
毕竟雄性生物的天性,争强好胜,喜欢在异性面前炫耀。特别是她的身份特殊,更能凸显其征服欲。
不过黎漓也不得不承人,李赫绝对是黎镇人杰。
当初受到迫害,一穷二白地来到苦茶岭,听说刚来便遭遇了噩兆袭击,生生扛了下来。整合领土,发现祥瑞,会盟尊主,清除危险,构建了足够强大的防卫力量,最重要的是修为有成。
八品道士,这是何等的惊才艳艳?就算在原本的黎镇中也是翘楚,何况他如此年轻,天赋卓绝,谁都不清楚他将来会有何种成就。
或许黎镇灾祸,真能被李赫解决,也不是不可能。
因此她白日里听到诸岭共讨的请求,才会有些忍不住,毕竟无论怎样隐藏,那日血雨腥风她毕生难忘。
若是诸岭合力,李府主牵头,或许……
似乎没注意到黎漓明灭中的神色,李赫继续问道:“听说这片繁华区也是你主张建立的,初始大家都比较谨慎。
后面便放开,该玩的玩,该花的花,虽然各店非官方经营,却也依靠税收得了大头。”
听着李赫不带感情地询问,黎漓踌躇一番,还是答道:“这类娱乐之地,府衙不适合直接出面,但需要间接控制。
主营之人乃苦茶当地商贾,且和官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甄浩也在其中担当牵线人,保证不会脱离掌控。”
李赫摇了摇头,说道:“此事你做的很好,我只是想听听,为何你觉得要建这些场地,想必你也经历过黎镇风波,难道认为噩兆的威胁已经退却了吗?”
黎漓看向李赫,目光渐渐亮堂:“不,我深知噩兆危险只是潜伏,并未消失,甚至苦茶岭目前的繁荣只是搭在脆弱的木台上,随时可能颠覆。
然而正是我经历过黎镇之夜,才明白这些流离失所逃亡的人,心中那根绷着的弦,已经快到极限了。
每晚休息,都会在闭上眼前想起恐怖的纸人,漫天血雨,无穷无尽的尸鬼仿佛下一刻就会来到身前,将活人们生吞活剥。就连最亲近的人,也化作催命诡异,不停靠近。”
说着说着,黎漓的身子微颤,声音都有些沙哑。
“有道法,可在它们面前,却无力的像是一只蚂蚁,随时都有可能被摁死。
这种负担一直积累,直到有一天,实在控制不住,就会发疯、发狂,就算连死亡都无法阻挡失控的情绪。
因此他们需要发泄,需要沉迷,若是平和之时,可以有更好的解决方案,可如今危在旦夕,内外之境皆谈不上友善。
正如我所言,苦茶岭的建设或许已经不错,但从外部来的流浪者,自然不会有多么高的满足感。
与其让他们失控作乱,倒不如引导一番,重新给予他们希望。这份希望或许只是暂时,甚至有毒,但走投无路的人愿意接受。”
李赫眼中漆黑弥漫,甚至能望到勾栏边双目无神,却喜笑颜开的男女,他们挥霍着灵币,但求春宵一度。
“世俗,但很有效。
如果只是每日筹钱、愁粮,生存都难以保证,他们离行尸走肉也不远了。
这份发泄是酒、赌还是其他,并不重要,的确需要渠道,因为禁止它们,还会有更多的爆点。
可这终归不是长久之道,若人能幸福的活着,不用担惊受怕,能够通过公平的努力达成目的,能够被人需要,谁愿意去发疯做一个局外人呢?”
黎漓也承认:“治标不治本,终究还是得解决噩兆。”
李赫看着稍显繁华的岭地,面色却不含一丝情感:“白日里诸岭请盟,想必你们心中都有想法,认为汇聚众岭之地,苦茶号令群雄,便可摧枯拉朽地毁灭黑麦岭,彻底解决粮食问题,更奠定盟主地位。
然而正如你所说,人的承受能力是有极限的,有时候不得不做些妥协,噩兆却不是这样。
它在不停侵蚀、蔓延,以你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对生灵,我们需要有人的宽容。但对噩兆,就得无时无刻地存着戒心,去察觉隐秘的脉络,感悟灾厄的气息,它们都是有预兆的。”
李赫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一位红衣女子,不沾纤尘,貌若天仙,即使这身看起来艳俗的衣着打扮,却也将黎漓的那份高贵压了下去。
如画走至寨楼之前,于空中画出一副纸画。
在黑暗中泛起光点的苦茶岭,角落中隐秘的黎镇,苍凉的驿道零落着诡异纸人,而与以往不同的是。
旁侧新出现一座岭地,满地荒芜,在某处洞穴之中,隐隐有氤氲烟香飘荡,汇聚了重重叠叠的祈祷之音。
疯癫,狂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