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季央反常地撕掉了护照和签证后,林欣彤就没再见过对方,发消息、打电话也都被拉黑了,根本联系不上。
反常加反常。
以前季央即便是住校,也会经常跟她视频聊天,消息更是每天都发,她知道那是因为孩子担心她在家的处境,但现在呢,这么长时间了,两人实际上已经处于断联状态,季央对她的冷淡和疏远显而易见。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然一个人在短时间内不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她今天过来就是要问清楚。
当然,问清楚的目的是跟季央和好,她最近一直在想,却没想明白,乖巧懂事又体贴的儿子怎么突然不见了?
进门后看到坐着没动的季央,她心里惴惴,不无局促。
眼前人跟那天的状态很像,依旧给她一种冷厉的、沉沉的陌生感,如今甚至有隐约的压迫感。
季央靠着沙发扶手,也没主动让林欣彤落座,道:“你来得正好,我有话跟你说,不过在那之前,你不如先说说为什么要专门跑来找我吧。”
林欣彤定了定神,慢慢走近,在季央侧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略带紧张道:“你最近都没回家,还不跟我联系,都……都拉黑了,我是担心你,所以来看看,没想给你添麻烦。
“另外也想问问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跟妈妈说说好不好?”
季央盯着一脸担心和忧虑的林欣彤看了大半天,只觉得嘲讽又好笑。
他的声音平稳而冷淡,反道:“发生了什么事你比我更清楚,还用得着来问我吗。”
这话听得林欣彤十分莫名,她不安地攥紧了放在腿上的包,“你这是什么意思?”
季央给了个时间提示,“二十二年前。”
一听到这个年份,妆容精致的林欣彤一张脸瞬时煞白,眼神里满是惊慌,想掩饰却根本压不下去心里的震惊和疑惑。
半晌,她只能强撑着若无其事道:“我……我听不明白,你是不是听谁胡说什么了?”
林欣彤的侥幸让季央笑了声,他没再停顿,一口气道:“不是听别人说的,是你自己,你当年的同伙找上门来敲诈威胁,我听到了,不用狡辩,亲子鉴定我去做过了,我跟你、跟季博平,还有你和……谭钰。
“你的亲生儿子在娱乐圈,接触的人多,想要一根他的头发不是难事。”
季央的话如同炸雷,响在耳边,落在心上,给林欣彤一下震懵了。
当年的事……当年的事……
她绷直了脊背,身体前倾,急切地试图解释道:“央央你听妈妈说,那些话不是真的,我……”
季央不耐烦地打断了林欣彤的辩解,眉眼间带上了厌倦和恼怒,“现在说这些话还有什么意思?要我把鉴定报告甩你脸上才肯承认吗?”
林欣彤瞬间哑然,冷汗涔涔,手足无措。
那件事她做得隐秘,连谭家人都瞒过去了,是打算一辈子烂在肚子里的,根本没想着季央会知道。
而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她跟当年的同谋者见面就在原定出国日期的前一段时间,知道并且确定了……那样的事,季央会放弃原本的计划不难理解。
一时间肯定没办法接受。
她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缓和当下的局面,却心乱如麻,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口。
季央看着人生前二十二年唯一的依恋和寄托,心绪难言。
他当然爱他的母亲,但如果这份爱从根源上就是歪的呢?什么爱,不过是自私的算计。
他心里麻木,面容上就显得越发冷凝,追问道:“怎么了?一句话都不说,没想到这件事还有被戳穿的一天是吧。”
林欣彤清楚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了狡辩的余地。
季央会这么说,一定是真的做了鉴定,对方向来心思细密,不会捕风捉影。
想到这儿,她的手撑在沙发发边缘,身体越发前倾,咚得一声径直跪在了地上,眼泪上涌,声音颤抖,“央央,是妈妈对不起你,这件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怎么怨我……我都接受,这么多年我没有一天不愧疚、不煎熬,对不起!都是妈妈的错。”
面对跪下道歉的林欣彤,季央的眼眶酸涩,这是他敬了爱了二十二年的母亲!
也是亲手推他入深渊的始作俑者。
他咬了咬牙关,忍住喉头的干疼,反驳道:“妈妈?你不配在我面前说这个词,我没有你这样的妈。
“以前是我傻,还想着要保护你,带你出国远离季博平开始新生活,可不可笑?林欣彤,每次我跟你说以后的时候,你有没有为自己的选择沾沾自喜?
“自己的亲生儿子从小在蜜罐子里长大,我呢,换来的养子还愿意为了你隐忍筹谋多年,只为了带你离开季家这个魔窟。
“真是幸运又幸福呀,妈妈!”
季央的话极尽冰冷与嘲讽,林欣彤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泣不成声,“没有……我没有!”
季央缓了下起伏的情绪,堪堪把急促的呼吸稳下来,继续道:“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林欣彤,我的好妈妈,你的幸运到此为止,我要你的余生都活在季博平的阴影里,想走?走不了了。”
林欣彤看着季央,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对方眼里的冷漠和偏执让她后背直冒冷汗,这是……
这是报复!
季央在报复她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好像一盆带着冰渣的水兜头淋下,让她如坠冰窖,放弃出国计划只是报复的开始吧?
接下来呢?
她不敢想,却不能不去想,“央央——央央!错的是我,有什么你冲我来,别……别……就算看在我们二十几年的母子情分上,求你,别……”
林欣彤的惊恐就呈现在面容上,季央看得分明,越是分明越是讽刺,对方难以启齿却依旧要求他的话是什么?
他很清楚。
他放下翘起的腿,弯腰凑近自己所谓的母亲,捅破了对方难言的话,语带讽刺,“要我别把这件事捅出去,别去谭家跟亲生父母相认,对吗?”
林欣彤难堪地闭了闭眼,避开了跟季央对视。
她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掉在米白的地毯上很快湮没不见,只留下一点一点的深色水痕。
季央知道自己说对了,他沉默了三秒,了然地笑出声来,还心存什么妄念?
可笑。
他喃喃道:“现在,被我戳穿的现在,你还在担心你的亲生儿子,完全不考虑我的感受、我的处境,林欣彤,这样的你居然还让我顾念二十几年的母子情谊,你是怎么好意思把这些话说出口的?
“你眼里真的有我吗?你真的把我当成了你的孩子吗?
“不,你心里只有自己,只有你的亲生儿子!到现在了你还在担心我向谭家戳穿这件事,担心会影响到你儿子是不是?!”
还说什么?
到头来不过是一场不值得。
林欣彤忙不迭否认道:“不是,我是……我是……当年的事确实是我做错了,可他是无辜的,你要怪就怪我!是我对不起你,再怎么说……怎么说我们也母子一场,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有多年感情,妈妈这些年对你怎么样你都清楚,就原谅妈妈好不好?
“现在你能开公司,有自己的事业了,还有、还有梁总在!你爸不敢再做什么,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会用我的一生去弥补你!
“央央,我们母子俩还能重新开始!就算不出国了也没关系,一样可以!”
“不可以!”
季央看着扑过来伏在他膝上的人,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到底还是把眼泪眨了回去。
他用力把林欣彤推开,看着倒在一边的人,嗓音带着笑,却显得分外凄怆,“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他无辜,我不无辜吗?
“林、欣、彤!你搞搞清楚,你不想你的儿子跟自己一样遭受家暴,就跟别人的儿子做交换,把这样悲惨的人生给了我,你不亏心吗?现在还担心我把事实捅出去会害他失去一切,可你是不是忘了,他现在拥有的本来就属于我。
“那是我的人生,却被你换给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多年感情?对,我跟你是有二十二年的母子感情,但一想到你当年做的事情,我就觉得这段感情都是笑话,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他说着,话是斥责,声音却像一个孩子在寒夜里得不到回应的哭声。
看着林欣彤的脸色随着他的话越来越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无力又无助,流露出强烈的愧疚、悲伤、忧虑,但他没有一点心疼。
整颗心都麻木了,哪里还能感觉到疼。
他只是觉得冷。
在这之前他从来没觉得夏天有这么冷,这么冷。
二十多年感情?不不不,林欣彤对他的感情一开始就不是纯粹的母爱,更多是出于愧疚,哪怕真的在相处中对他生出感情,也抵不过对亲生儿子的,不然对方现在就该去谭家痛哭流涕地承认错误、拨乱反正。
就好像一栋楼,地基都打坏了,坍塌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这样的事实对他而言残忍又真实,毕竟林欣彤在多年前甘冒巨大风险也要交换两家的孩子,要多深重的母爱才能支持着对方去涉险呢?
对方当然有母爱,却是给亲生儿子的,给他的不过是剩余的边角料。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向林欣彤,尽管明知答案,但他还是不死心地想要再问一句。
他咬住后槽牙,半晌才艰涩地开口道:“如果重来一次,在我跟他出生的那天,你还会这么选吗?”
林欣彤颤抖着抬起头看向季央,嘴唇抖个不停,几分钟过去了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而季央也从这样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一瞬间,如释重负。
他轻笑了声,戳破了林欣彤自私虚伪的面具,“你看,你根本不是真的知道错,知道错了自然不会再犯,而你——重来一次还是会那么选。”
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转身背对林欣彤,最后道:“我不打算跟谭家人相认,你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了,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林欣彤的眼泪根本止不住,尽管听到季央的话之后放心了些,可心里随即又升起了无穷无尽的愧疚和根本说不清楚的难过,怅然若失。
似乎这段母子关系就止步于此了。
这是季央的摊牌,也是决裂。
她心里难受,可再也说不出话来,是,她有什么脸面要求季央的原谅,她冒着巨大风险把自己的孩子送出泥潭,进了更有名望地位的谭家,从小受尽宠爱地长大,却也把另一个无辜的孩子拉扯进了本不该承受的苦难里。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偷窃者。
而比她亲生儿子更无辜的是季央。
走到落地窗前的季央望向华灯初上的城市,目之所及,冰冷又璀璨,就像他的一颗心,哪怕还能笑得出来,还能伪装出各种各样的情绪,但心底里一片死寂。
直到林欣彤的啜泣声消失,起身离开,听到关门声后他才松了绷紧的那根弦,转过身脱力地靠在玻璃上,神情有几分恍惚,一双眼都没聚焦。
好大一会儿他才缓过来了些,摸过手机定了甜点,紧接着抬脚往外走。
难过的时候吃些甜食能缓解一些,即便跟林欣彤闹掰了,这个习惯却保留了下来,而现在他想回去了。
梁焕云晚上跟徐崇一块儿吃的饭,从餐厅出来说好了去酒吧续摊儿的,但坐上车他就后悔了,总觉得心里不安定,思索三秒后果断鸽了发小。
回公寓。
徐崇看着好友的车子驶远,无奈地扶了扶额,这百分之百对那小美人儿动心了吧?
梁焕云这是不谈恋爱则已,一谈恋爱就像老房子着了火,没救了。
只是听对方说的,季央似乎是对谈恋爱什么的不感兴趣,这真要追人了,估计不太好追,不过他发小的毅力他是相信的。
小时候能拽着他连续三天蹲蚂蚁窝观察,现在怎么不能把一心只有肝工作的小美人儿那层冰壳子给捂化了?
他等着看就行。
梁焕云进门前还确认了下自己身上没有酒气,进门后看到灯亮着就松了口气,结果这口气没完全松下来呢,又闻到了过于浓郁的蛋糕香气,好像进了烘焙店一样。
太浓了。
这不对劲。
他循着甜腻的香甜气息,很快找到了二楼的偏厅,打眼一瞧就看到了桌上堆满的各式各样的甜品,有的动了一点,绝大多数是一口都没吃,而他惦记着的人正蜷在桌子旁边的地毯上,一动不动。
他给吓了一跳,忙去摸季央的额头,冰凉凉的浸着一层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