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季央在梁焕云的眼中看到了一些凌厉的愠怒,他微微皱起眉,自觉话没说对。
对方说的一点不错,他是在让人家改变一直以来的习惯,凭什么去改?为什么要迁就他的喜恶?
没这样的道理。
他快速转动着脑子思考对策,眼睛一眨就蓄起了一汪马上要溢出来的泉水,他放软嗓音道:“我没有要你改变习惯的意思,就是……我们能不能商量下。”
季央的姿态软和,梁焕云在半分钟后松开了捏着对方下巴的手,转而搂住了对方的腰,些许的不悦逐渐散去,气定神闲地问到:“商量什么?”
像是面对胜券在握的猎物那样从容。
季央缓缓吸了口气,“喝完了酒可以再去冲个澡吗?”
梁焕云没拒绝也没答应,道:“我都洗过了,麻烦。”
觉察出梁焕云不像是真的生气,季央又凑近了些,眉眼微垂,“好哥哥~去嘛,我会乖乖在床上等你睡觉的。”
梁焕云看着季央下巴上被自己捏出来的些微红痕,目光上移,对方一双潋滟的桃花眼随之映入眼帘,波光微漾,宛如飘了场如酥小雨。
怪惹人心疼的。
他抚着季央的脸颊,问道:“再去冲个澡不是不行,但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说说为什么这么排斥酒味儿?这点味道才哪儿到哪儿。”
平心而论,白兰地的酒香里还混着明显的果香,根本说不上呛人,季央对这样程度的酒味就敏感介意至此,如果换成呛鼻的高度酒呢?
季央不想说这个。
没什么好说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季博平酗酒,喝完酒还打他跟林欣彤,虽然他上大学住校后少了很多,但以前被打的次数多了,多少有些心理阴影,一闻到酒味儿,他就会条件反射地想起那些被疼痛和阴郁充斥的过去。
而这些伤痛他不想多说,揭露伤疤除了卖惨还有什么意思?
他眨了眨眼,已经思量好了对策,既然刚才的撒娇服软有用……
那就用。
他偏过头直接靠在梁焕云肩上,在人家颈侧蹭了蹭,又蹭了蹭,小小声的嗓音略带颤抖,“闻这个味道我头疼,再去冲个澡吧?只要你答应我这个,别的……哥哥想做什么都行,我……
“央央会很听话的,好不好?”
梁焕云放下了酒杯。
季央的身高比他低一些,骨架也小,这样乖乖缩在他怀里,他伸出手臂就能完完全全揽住,很好抱,这么想,他接着就付诸了行动,把撒娇的小玫瑰收拢在了怀里。
这一声哥哥叫的,直戳戳落在了他的心坎上。
很好听。
他偏过头贴着季央的头发,抚了抚怀里人的背,轻笑道:“说起来我比你大三岁,你叫一声哥正好,我很喜欢,就为着央央的一声‘哥哥’,我就不能不答应。”
说实话,他有被撒娇娇的季央可爱到。
他高兴了,自然愿意为对方迁就。
季央垂下眼,松了口气,这茬就算是过去了。
他仰起脸,微微抿起唇,又眨了下眼,歪歪脑袋,笑道:“谢谢哥哥——”
说完他不等梁焕云的回应,从对方怀里轻巧地下了地,又转身把人拉起来往浴室方向推了推,在人家扭头看过来时,笑盈盈道:“快去快去,我在床上等你哦~”
这一通操作让梁焕云是一点脾气都没有,无辜乖巧招人疼的小美人都这样撒娇喊哥哥了,他还能怎么着。
只好纵着了。
问就是他高兴,他乐意这么着。
看着梁焕云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季央脸上的笑容很快就消退了个干净,笑?
笑是很累的。
他晃悠到床边,把自己摔在床上,发觉自己压到了床上的抱枕,抽出来一看,是只胖胖长长的柯基,他稍微迟疑了下,还是揉了揉犬犬的一张笑脸。
有点傻气,但确实可爱。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之后,他很快松开了手,又仿佛有所察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是微微弯起的弧度。
他顿了顿,无声地叹了口气。
可尽管笑容收敛了,在灯光的映衬下,他的眼里依旧闪着斑驳的光。
等梁焕云重新冲了澡回来,被捞进人家怀里的时候他眯起眼睛闻了闻,心里安定了,“一样。”
他跟梁焕云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这样的认知让他莫名产生了一点不该有的归属感。
梁焕云扯过被子给两人盖好,用力揉了揉季央的脑袋,嗓音染上了几分慵懒,“一样一样,赶紧睡吧,晚安,小麻烦精。”
被乱起了昵称的季央一边应着一边调整了下姿势,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金主爸爸高兴就好,他争取当自己没听见。
而且说句实话他很喜欢梁焕云的怀抱。
他从小体弱,手脚总是拔凉拔凉的,大夏天站在太阳地里都不会觉得热,正好梁焕云体温偏高,被这样严丝合缝地抱着,身体慢慢慢慢就暖了起来,挺舒服的。
跟泡热水澡相比是各有各的舒服。
他昨晚上没休息好,这一晚在梁焕云的怀抱里难得睡得沉稳,第二天早上爬起来时精神头还不错,看着身边空空的床铺,他满意地弯起嘴角。
意外收获了。
他悠哉地晃去洗漱完回来才拿起手机,不出预料,梁焕云已经先走了,让他自便,除此之外,大佬已经非常利落地把两千万转到了他发过去的账户上。
他发了个喵喵贴贴的表情包过去,这么利索,点赞。
尽管跟梁焕云相处时间还不长,但依他看来对方除了偶尔有些危险之外,大多数时候都很好相处,暴戾似乎谈不上?雷厉风行倒是能感觉出来,是相当耿直利落的脾性。
当然,他现在看到的也可能只是对方性格的一个侧面。
梁焕云给的资金到位,再加上他之前帮人投资理财赚取的佣金,基本上够用了。
他攒的钱本来是要全部留给林欣彤的。
对方精通插花、茶艺,懂古典书画鉴赏,是艺术圈里小有名气的鉴赏家,在他出生后才逐渐淡圈,先前他连国外花店的选址都确定好了,只等两人到了那边再看着装修就行,能把曾经的喜好捡起来,也是生活的一份寄托。
除去保证花店运转的资金外,他还在信托机构存了不少资金,即便自己活不了几年,林欣彤的余生都能有足够的保障。
但是。
人算不如天算。
这些计划都作了废,他费劲心思准备的一切到头来成了荒谬一生冷冰冰的佐证,现在么,这一大笔资金他要重新规划,为自己所用。
另外,恋爱协议中有一条很重要,就是不能耽搁他的工作,所以他把要搞公司的事跟梁焕云说过了,两笔资金加起来,他收购了几家小公司,整合后成立了“未央科技”,就做人工智能相关的产品。
研究需要时间,他耗不起,现在他能做的是把已经开发出来的技术用产品去落实,有实用性才有广阔市场。
梁焕云对他的规划挺感兴趣,主动帮他疏通了几个关节,公司才能顺利地在短短一周内开起来。
而这几天他直接住在了公司,集中把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完,一切步上正轨后他才放心地松缓了一口气,跟梁焕云说了晚上回去。
对方很快回复了消息,说作为庆祝,晚上请他吃饭,他都欣然应允了。
梁焕云说了来接他,下班后他提前约定时间十五分钟就下了楼,本来是想着他等会儿的,却没想到出来电梯就看到了等在大厅的……宋思远。
他唯一的朋友。
确切来说是前朋友。
他扭头就要走,却被三步并两步冲过来的人一把攥住了手腕。
宋思远顾及着是在公众场合,压了压嗓音,但还是带着明显的火气,“去哪儿?把话说清楚!你三岁小孩子吗还搞这种单方面绝交?!”
季央根本不想多说,都没看宋思远,只冷着脸色道:“合不来自然要绝交,没什么好说的。”
宋思远怒极反笑,强拉着季央往大厅的待客区走,嘴上没停地在叨叨叨,“有人跟我说这几天搁这儿见到一个人有点像你,我过来就是撞撞运气,还真给我逮到了!话不说清楚别想走,也别糊弄我。”
季央挣了挣,没挣脱开,索性放弃了。
他跟宋思远是大学同学,对方看着是个没心没肺、热情洋溢的小太阳,耿直是真的,心思通透一样是真的,而且打架厉害,大学时候为了他跟别人动手不是一次两次,真比划起来……十个他也不是对手。
而且,对方是除了他跟林欣彤外,唯一知道他出国打算的。
落座后他没等宋思远再问,直接道:“我不打算出国了,计划作废,我留下来开公司有自己的考虑,这是我的事,跟别的谁都没关系,我没必要任何事情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你,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别自作多情。”
宋思远紧盯着季央,对方剪了短发,跟之前阴郁内敛的形象相比,多了利落和凌厉,一张脸露出来了更显精致。
就是这说得话也更不中听了。
他被气得笑起来,“把这些划清关系刻意疏远的话都给我收了,我不知道别人还不知道你吗,搁我面前说这些能有用?省省吧。
“季央,我这人死心眼,认定了是朋友那就是一辈子的,别来绝交那一套,我一个字都不信。
“你突然决定不走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不能跟别人说的可以跟我说啊,我们可以一起商量,别这样把所有人都推开。
“有问题我们解决问题,我强调一遍,我、不、跟、你、绝、交,绝不!”
季央不由得皱起眉,所以他才更不能把宋思远牵扯进这摊子浑水里。
他沉默了会儿,道:“对感情来说一头热没意思,我把话说清楚,以后我没你这个朋友,没有任何关系,听明白了?理解了?看在大学几年朋友的情面上,就这样吧,一别两宽对我们来说就是最好的选择。
“宋总,别逼我说难听话。”
对方毕业后进了自家公司当副总,跟他空有职衔没有实权的身份不同,作为宋家独子,宋思远是既定的接班人,前途大好,用不着跟他站在一起承担无妄的风险。
瞧着油盐不进的季央,宋思远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对不对?还是很重要的事,你突然改变主意不走了,还这么快就把公司开了起来,肯定有自己的打算,我没打算阻止你干什么,我可以帮你——
“你跟我绝交八成是因为要做的事有风险,不想拖累我。
“但是!不管你跟谁有矛盾,我都站在你这边,相信我好不好?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这话我说了,就会做到。”
“那是以前!”
季央跟宋思远说不通,听着对方的话只觉得心里难受,声音不由得跟着扬了起来。
说完那简短的一句他就瞥开了眼,不想去看对面的人难以置信又受伤的神情,左右是他对不住人家,而这一转眼他就看到了刚在写字楼外停下的车子。
梁焕云到了。
他直接站起身,最后道:“以前是以前,都过去了,以后我不想跟你多牵扯,你好自为之,多保重,再见。”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不再留恋。
宋思远清楚这一时半会儿撬不开季央的嘴,对方是最有主意的,决定要做的事儿不会轻易放弃,别的都好说,就绝交不行,不管怎么样他不答应。
反正知道公司在这儿了,刚安置住就换地方的可能性不大,他多来溜达两圈!
他正想着接下来怎么办,就看到季央走向了一辆车,那车的主人还下了车亲自给他的央宝打开了副驾车门,关上车门后又朝他这边看了一眼,仅仅这一眼,让他僵在了原地,半天缓不过来。
梁焕云?
梁家那位脾气差到没边儿,吃人不吐骨头渣子,带着明显狼属性的大佬?
季央怎么会跟对方在一起,姿态还挺亲密?!
他眨巴眨巴眼,再眨巴眨巴眼,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自己的CPU都要烧掉了,难不成是季央不小心得罪了大佬,被刁难、被针对了?所以才要跟他绝交?
不行,他不能看着好友深陷泥潭却什么都不做。
他攥起拳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远去的车子,首先要把情况搞清楚才好想下一步的应对,但是——
季央一句话都不想跟他多说。
想到这儿他瞬间蔫了,没什么形象地瘫在椅子里,苦巴巴地皱起了眉,要不、要不他找个机会跟梁大佬接触下看看?说不定能试探出来一些情况。
但一想到要跟对方打交道,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艹,这位哪儿是好惹的啊,他父亲还行,他的段位明显不够,等等……他想起来了,两天后有个酒会,规格挺高的,大佬应该会去吧?
他重新支棱了起来,为了挽回好友,值得一试!
豁出去了!!
不同于好友的斗志满满,季央这几天没休息好本来就挺倦怠的,现在更是满心烦闷,抱起手臂靠在车门上,这样的情绪加剧了他处在封闭小空间里的焦躁。
梁焕云扫了眼季央,问道:“你跟宋家那位认识?他的风评和人缘都挺好,进公司后经手的几个项目据说也做得不错。”
季央应了声,含糊道:“认识,普通大学同学而已,今天碰巧遇上了。”
梁焕云若有所思,那样子可不像只是普通大学同学,似乎是有争吵,但不是对头之间的争吵。
梁焕云没追着问让季央稍微松了口气,他现在没心力应付这样的聊天。
他随身带着小药盒,一开始是不打算当着梁焕云的面拿出来的,但目的地还是没到,还是没到,还是没到,随着待着车里的时间延长,他本就起伏的情绪越发动荡起来,搅得他心神不宁,越来越难以控制。
他微微低着头,蜷起手指,兀自忍耐着。
梁焕云发觉季央不太对,稍微放缓了车速,“怎么了?不舒服?这几天累坏了吧。”
“……还好,我没事,就是有点晕车,快到了吧?”
“五分钟。”
梁焕云应完,又道:“有水,也有薄荷糖,你自己拿吧。”
季央的呼吸有点沉重,视线都开始发昏了,他胡乱地点了点头,去摸揣在口袋里的扁平小药盒,“不用,我带了……糖。”
梁焕云随口接道:“什么糖?”
季央把药片直接咽了下去,咽喉处还留了些苦涩,糊弄的话都没过这会儿有点卡顿的脑子,“就普通的糖。”
梁焕云本来是随便问问,季央的回答让他发觉了不对。
他扭头看了眼,对方正收起一个不透明的小盒,那不是糖盒吧?而且他一点甜味儿都没闻到。
他再次问道:“给我一粒尝尝?”
刚把小药盒塞回口袋的季央一下愣住了,他下意识地隔着衣服按住药盒,心脏一阵怦怦跳。
尝尝?
这不是个过分的要求,但那东西是缓解幽闭恐惧症的,怎么能随随便便给没事儿的人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