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央的脑子转不动,尽管吃了药,但呼吸不畅的缺氧感还是越来越明显。
他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拒绝,可脑子根本不愿意配合,在梁焕云又用一声鼻音表达了询问后,他终于艰涩地开口道:“刚才那是最后一粒了,抱歉。”
最后一粒。
梁焕云可不信,他是没看十分清楚,但听到轻微的响动了,明明还有不少,季央为什么要撒谎?
只有一个可能,那根本不是糖。
不是糖还能是什么?
他有猜测,但并不确定,倒也没再继续问,笑了声道:“糖而已,没事,你平时喜欢吃什么糖?”
季央猛一下放松了,他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堪堪找回了自己的气息,道:“没什么偏好,不酸就行。”
“嗯,喜欢甜食吧?”
“……喜欢。”
余下的几分钟车程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等到车子停下,季央就打开了车门,转身向外刚想下车,却发现自己腿都是软的。
他低下昏沉沉的脑袋,半是无奈半是自嘲地皱起眉。
幽闭恐惧症啊,伴随他十几年了,没办法坐飞机,连乘坐轿车、电梯对他来说都不是轻松事,他有什么办法呢,这种心理上的问题比身体上的更难克服,严重的时候只能靠药物缓解。
烦人透了。
他正想着怎么拖延时间再缓缓,脸颊上突然贴了个东西,冰冰凉凉的。
他怔了下,抬头看过去,闯入眼帘的是刚才还在驾驶座的人,大佬神情放松,甚至眼里还带着点缓和的笑意。
季央抬起头后,梁焕云把东西递到对方手里,道:“晕车?果汁,不腻,喝点儿缓缓吧。”
季央看向手里的罐装果汁,似乎是放在车载小冰箱里的,还带着些寒气。
他抿了抿唇,随后摇摇头,顺着梁焕云的话道:“谢谢,我确实是……有点晕车,不过我不喝凉的,胃受不了,没事儿,缓个三五分钟就行。”
梁焕云微皱起眉,略无奈地笑了声,得。
他去后备箱拿了瓶常温的水过来,换走了季央手里那罐果汁,见对方拿着水愣愣的没动作,他又把果汁放在车顶,给人拧开了矿泉水瓶盖后重新递过去,“就说你是个小麻烦精,我这妥妥是给自己找了个祖宗。”
季央看看手里的玻璃瓶装矿泉水,再看看说他麻烦的梁焕云,心绪莫名。
他道了谢,慢慢地喝了几小口,常温的水对他来说是最温和的,热了不行,冷了也不行。
侧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缓了缓,等脑袋不那么昏沉了,他偏过头看向身边靠在车上的人,问道:“我这样的人很麻烦,是吧,对谁来说都是负担。”
梁焕云低头看过去,季央神情平静,带着点自嘲。
但他还看出了一些不明显的委屈和难过。
他顿了下,接茬道:“是挺麻烦的,柔柔弱弱的自然讲究得多,这儿要注意那儿也要注意,一个没照顾到说不定就病了,多操心啊。”
季央握紧了水瓶,他就知道。
就算长了副出挑的样貌又能怎么样,病歪歪的不还是惹人讨厌,只会给身边人带去无穷无尽的麻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凭什么分心处处照看他。
他眨了眨眼,把不该有的情绪全都眨了回去,开口的声音甚至有些无所谓的笑意,“那梁总后悔了吗?”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周遭的声音好像瞬间被掠夺殆尽了一样。
他有点后悔问出这句话了,不是自讨没趣么,他指望人家回答什么,后悔了要结束协议吗?
他刚要开口给自己找补下,却猝不及防收到了梁焕云的回应,对方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把他本来还挺整齐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
直接给他揉懵掉了。
怎、怎么啦?
梁焕云松开手,转身朝向季央,一下一下给对方整理着被自己揉乱的头发,嗓音轻快,“后悔什么,那晚上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身体不怎么样,娇气些是意料之中的事儿,我对你更感兴趣,所以麻烦什么的就都不是问题,无伤大雅,我乐意。”
季央怔怔地看着梁焕云,有些哑然。
半晌,他弯起眼睛,道:“季博平眼光不行,能挑中你是撞了大运气。”
整理好后梁焕云收回手,“误打误撞吧,不都说我喜欢乖的吗,他又觉得你没棱角没脾气,乖得很。”
季央点点头,站起身,看着梁焕云把那罐果汁放回去又关上门,心情好起来,阴差阳错让他遇上了对方,这么好的金主,大概是上天在怜惜他吧,在人生最后几年给了他这么一点……
堪称慰藉的温度。
梁焕云没那么多规矩,两人就边吃边聊了,自然免不了说到公司。
他对晚餐没什么兴趣,但公司他很有得说,“两年时间,加紧点儿,够做出些名堂来了,我以前就想做,一直没合适的机会,现在正好。”
梁焕云听季央说着两年内的安排和两年后的长期规划,对方信心满满的,温温的一双桃花眼,此刻湛亮得好像要蹦出些闪闪的钻石来,整个人格外有神采,冲淡了那丝倦容。
灯光漫漫洒落,眼前人似乎在发光。
在季央停下来问他感觉怎么样的时候,他晃了晃盛着果汁的杯子,道:“我很喜欢这样的你,当然,你的规划我一样很欣赏,按照你的想法做吧,你有眼光有胆识有格局有才华,信我,要不了两年你就能做出成绩。”
说不定就成了走在行业前端的人。
大有可期。
被这样直白地认可和夸赞,季央一下不好意思了,还没有人这样夸过他。
他稍稍清了下嗓子,道:“谢啦,我那几年大学算是没白上。”
“双修金融和计算机,还要应付家里,不容易。”
季央摇摇头,什么容不容易的,反正都过来了,他辅修计算机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念想,以后做不了,接触点相关的内容算是聊以慰藉。
没想到。
只能说命运的底色就是反复无常。
梁焕云看着季央,感受挺奇妙的,季博平还不知道自己儿子这样优秀,只以为是个草包花瓶,等知道的那天肯定很震惊,那脸色,啧啧,绝对好看。
他好像有点猜到季央说的报复是什么样的报复了。
诛心呀,有意思。
他收回思绪,问道:“看你没怎么吃,不合胃口?”
季央看着一桌子菜,晃了晃脑袋,“没,只是多多少少有些挑食,不过你点的菜多,足够了,关键我也吃不多。”
梁焕云对季央的话存疑,这哪儿是多少挑食,明明是非常极其十分挑食,而且这胃口跟猫一样!都不好好吃东西,身体能好就怪了。
他自己看着的,季央就没怎么动筷子。
他拿起筷子夹了块儿对方刚才吃过的春笋喂过去,等他反应过来,这个动作让两人都顿住了。
季央盯着喂过来的笋,鲜香萦绕鼻端,是他偏好的清淡口感,但喂这一筷子菜的可是梁大佬,而且——
这是对方用过的筷子。
看大佬自己都有点意外,他是不是拒绝比较好呢?拒绝……
又要怎么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