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即将走出茶馆的刹那,短褂男看了一眼窗口的西装男,西装男也正看向他。
由于短褂男背对周春生,周春生并没有看清他脸上的表情,至于西装男,眼神和短褂男短暂接触后就转向窗外。
周春生见西装男没有走的意思,便继续看他的那份报纸。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之前和西装男谈话的中年男回了茶馆,再次坐在西装男的对面。
中年男将右手放在桌上,拇指食指中指的指尖捏在一起在桌上点了两下。
西装男想了几秒右手握拳用中指第二节在桌上轻轻叩了一下。
中年男笑着点了点头:
“王老板爽气,侬准备吃多少货?”
西装男拍了拍身旁的皮包:
“里向(里面)有五万,有多少吃多少!”
中年男脑中大致算了下,无奈的说道:
“五万,要七百多担,东家讲了,吾伲是第一趟合作,最多拿一百担趟趟水试试诚意。”
“一百担,格就是拿(你们)同泰里东家额诚意?太小家八字气了伐!吾认可格价佃最少拿五百担出来,么五百担免谈。”
见中年男陷入犹豫,西装男接着道:
“李先生,现在的形势侬应该清爽,能一记头(一次性)吃噶许多货额宁伐多,侬觉着是每趟几担几十担的卖安全还是一趟出去几百担的卖安全?”
“王老板,七百担是三十五吨,侬哪能往外头运?又哪能逃过检查?”
“格侬就伐要管了,吾敢来做格笔生意就有吾额路道,拿只管交货,收货以后发生任何事体吾自家吃进跟拿无关。”
“王老板,侬要额货量实在太多,吾伲要特东家商量商量!”
“李先生,吾先来寻同泰里就是因为伊是整个南翔做了最大额,如果拿做不了额闲话(做不了的话)我不怕麻烦可以多寻几家宁家拼单,我觉着如果可以一记头把私货全部清空,格样额生意大家才是拼着子老命也要抢勒做额。”
“王老板,侬先覅急哉,好不容易来一趟南翔吾伲建议侬四处兜兜,吾伲再去寻东家谈谈。”
“李先生,吾就住勒广丰旅店,明朝中浪向(明天中午)么结果额闲话吾就寻别宁家了!”
中年男站起身道:
“好好,王老板,侬等吾伲消息,吾伲尽快把侬回复!”
说完离开了茶馆。
中年男前脚刚走,西装男将桌上剩下的三四块茶点全部塞进嘴中,快速的嚼了两口后将杯中的茶水全部灌进嘴里将嘴里剩的点心残渣全部顺进喉咙。
左右看了一下见没人关注他,拉开西装口袋从桌下将果盘里的花生和瓜子通通倒了进去。
从西装内侧口袋掏出几张法币,捻来捻去最后选了一张蓝色的十元捏在手中。
提起包走到柜台将十元钱拍在柜面上:
“老板,几钿?”
(多少钱?)
茶馆老板扫了一眼窗口:
“四块两,就算侬四块好了!”
“伐要麻烦了,就算五块,找吾五块!”
“啊哟,老板爽气额,谢谢老板。”
茶馆老板飞快的从上衣内侧口袋拿出一沓纸币,将西装男给的十块钱收进去,从里面找了一张五元的递给西装男。
西装男接过纸币后离开了茶馆。
他的所有举动全部落在周春生眼中。
周春生将报纸卷成一个纸筒,握在手中走到柜台:
“老板,算账!”
“三块一,算侬三块。”
周春生掏出一张交通银行的红色十元纸币递了过去,在茶馆老板找钱时好奇的问道:
“老板,这张是什么钱?怎么没见过?”
“哪张?”
周春生指向西装男刚给的蓝色十元纸币。
“格啊,格是农民银行发的十块法币,老板听侬口音是北方宁伐,格钞票主要勒南方流通,侬么看到过老正常额。”
“老板,我喜欢收藏没见过的纸币,要不我用其他银行的钱跟你换吧。”
说着周春生又拿了一张红色十元纸币递给茶馆老板,茶馆老板没多想将蓝色纸币和找零给了周春生。
周春生将老板递来的几张纸币简单折叠后塞进裤袋,走出茶馆后向广丰旅店走去。
刚走出十几米便察觉到有人在暗中盯着他,他没当回事一边向前走一边用右手握着的报筒敲打左手手心,同时不停扫视街两边的店铺。
当他走进广丰旅店大门时,西装男已经走进房间正在关门,周春生一眼认出他的背影和手里的包。
广丰旅店是一幢二层砖木结构传统江南民居,看房子的新旧程度应该是近两年在原有基础上重新修建的。
旅店楼梯在正中间,每层左右各有六个房间,一半临街一半临河,前台就置在大门右侧。
西装男进的是一层右侧最靠里沿河的房间。
一层和二层都有两三间空房,周春生要了二层楼梯口左侧沿河的房间。
也许这里是整个南翔镇上最好的旅店,集中了周边各大省份前来淘货的客商,房价比上海租界内同等规模的旅店都要贵。
周春生扔下十元房费后拿了钥匙直奔二楼,打开门发现这里的房间不但贵而且小,陈设也极其简单,里面除了一张明式架子床、一张明式八仙桌配两张方凳以及一个明式六柱高面盆架外别无他物也放不下他物。
明制六柱高面盆架
明式架子床
明式八仙桌
周春生将门搭上并没有关实,对着这三件家具敲敲打打,发现它们做工还算考究不过用的料都是黄榉木。
打开窗朝外张望一番后拉开方凳坐在八仙桌前,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
第二杯茶还没倒完,一个人轻轻推开房门走进来将门关实。
来人正是林飞,从周春生离开茶馆后一路跟踪过来。
林飞坐下后拿起茶杯将杯中水一饮而尽,轻声问道:
“老大,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
“找我?出什么事了吗?”
“刚才跟你走一起的是什么人?”
“一起走的?你说他啊,他原来是江抗娄塘游击队副队长谭继诚。”
周春生满脸惊讶:
“江抗?共产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