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生所列举的三条路,各有千秋,互有利弊。
“道门所求太大,太远。”
申公豹摇摇头道:“只怕是此界归墟,都看不见苗头。”
道祖求得最大,追求永动机的境界,实现了无中生有,基本上满足一切欲望,如果金钱财宝,香车美女,如同空气一般唾手可得,没有会去争夺。
在享受一切低级趣味之后,觉得空虚乏味,自然而然会走向高级的求道,探索,感悟人生。
这条道路最高,最大,但,也最难。
无中生有的永动机,这是什么境界。
申公豹觉得最起码是一个大罗。
以地仙境界去求大罗境界,在没有任何人指点的情况之下,至少是以无量量劫计算的。
“所以道祖才是道祖。”
王先生赞许道:“自神道覆灭,炼气士崛起,道祖是第一个开道之人,观神魔吐纳元气,拾法登天而行,不管道路多么困难,东胜神洲的道祖都会一直走下去。”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
“道祖却有一颗赤子之心,赤诚之心,能坚定不移走下去,这是我辈所不及的。”
申公豹若有所思,万劫不磨,永恒不退,说得何止是境界,更是道心。
若是失去了这种道心,只怕是大罗也会变成先天灵宝。
“至于佛陀的路。”
王先生沉吟片刻,缓缓道:“为显至公而近伪。”
佛祖求得最广,希望众生都无私奉献,在死之前将金身散去,将灵气归还天地,将财富归零,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证得一场空。
人世间如同游戏场一般,众生的意志轮回,体验百样人生,最终觉悟成佛,而,那灵气始终保持一,不增不减。
这条道路看似可行,但,人性充满了贪嗔痴,始终希望多吃多占。
只要有人存有私念,在转世的过程多带五公斤的灵气,日积月累,人心向下,那么六道轮回体系必将崩盘。
“所以王道友觉得,佛陀路走不通?”申公豹意味深长道
这位身合三教的王先生,竟然在否定三教的道路,在批判推翻中寻觅自己的新路。
“佛陀的路,只适合少部分人。”
王先生叹息一声道:“众生的道德没有那么高,注定佛陀的路走不通,除非真能实现道祖无中生有的境界,资源无限,天下九州的生灵不再为外物苦恼,才有搭建六道轮回的可能。”
“那么王先生认可墨家祖师的路吗?”申公豹再问一声
王先生摇摇头道:“向天外探索没错,但,兼爱非攻的理念同样无法实现,就如同我儒家的大同社会一样,只是一个梦。”
墨家祖师的理念看起来得实际一些,朝着天外天探索,一步一个脚印,能看见道路的轨迹。
可,爱是有阶级的,一个帝王永远不可能去爱平民,真龙不与蝼蚁语,身处的环境不一样,就没有任何共同语言,自然没有所谓的同理心,互爱。
“批道,否佛,骂墨。”
“甚至连自身的儒家都否定了。”
申公豹顿时大笑一声道:“王道友,您可真是一个骄傲到几乎傲慢的人,请让我听一听你的道路。”
“佛家曰众生平等,人人皆有佛性,皆可成佛。”
“我说:人人可为圣贤。”
王先生没有丝毫遮掩,无比坦荡道:“旧圣已去,我当为新圣,这不是骄傲,也是傲慢。”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可,圣人当仁不让!”
若他只想做一个道德君子,可以躲在儒家这一颗大树下乘凉,安心享受各种福利。
但,他不是君子,他要成圣!
圣人立教,意味着权利,同样也是巨大的责任,要有跳出三教樊笼的勇气与当担。
“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王先生大袖飘摇,一枚枚棋子横空而立,如同星空密布,声如洪钟道:“我的路,名曰格物致知!”
“本体只是太虚,太虚之中,日、月、星、辰、风、露、雷、电、阴霾、噎气,何物不有?”
“格物致知,溯本归源,而求宇宙真理。”
“我心即是宇宙,宇宙即是我心。”
申公豹神色平静,只是问道:“王道友,以何物求宇宙真理,以何法格物致知?”
“数也!”
王先生神色肃然道:“我贯穿三教,学通百家,始终在寻找三教百家的共同点,基于这个点,使得我三教合一,百家共鸣。”
“这个点便是数,三教为本,数为根基。”
“我发现,无论是阴阳家,医家,农家,法家,商家……乃至最不起眼的家,都需要数作为支撑,都需要数作为根基。”
“这天地万物本就是一个又一个数组成的,宇宙是数的宇宙,只要掌握了数,那么就掌握了宇宙。”
“我若参悟了宇宙的数,宇宙便在我心中。”
申公豹若有所思道:“所以,王道友开辟这一流派,可以称之为心学?”
王先生一本正经道:“亦是称之为数学。”
乱了,乱了,全乱套了。
申公豹嘴角微微一抽,当心学碰上数学,会摩擦出什么样的火花,谁能知晓,难怪这一界的人都说王先生有开辟第四教的资质。
用心包括宇宙的数,这种话听起来很扯淡。
但,如果放在修仙的世界,放在长生不老的宇宙,还真有一丝可能性。
虽然这一条道路很艰难,耗费的光阴堪称无穷无尽。
却不可否认,这一条路是可行的。
至少,这一条路可以一直走下去,只有走到最后一步,才能知道这条道路是否正确,是否为真理。
“若有朝一日,真有末法时代来临,那么数学将成为唯一正统。”
王先生顿了顿,望向山下那个瘦弱的身影,缓缓道:“因为,数学这一流派,不需要灵气,不需要元神,不需要金刚之体,即便是毫无资质的凡人,也能用通过数学窥探到天地大道,宇宙真理!”
偌大的朱仙镇,三万多人,人人皆有气运,人人皆可修行,而,那个无法修行,没有气运的家伙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落叶巷中,陈长生碰见了金衣少年海曾,不能说运气不好,只能说天数使然。
作为小镇唯一一个没有气运的人,朱仙镇的霉运几乎都朝着他倾斜。
如今天门打开,外界的霉运也涌入进来,自然而然朝着陈长生倾斜。
导致陈长生变成了一个异数,一个空有主角霉运,却没有主角命的诡异存在。
金衣少年海曾天生对气数敏感,两者相遇,犹如一条火龙撞见一条小溪,下意识就要将其蒸干,化作自己的领土。
这是来自本性的拷问,来自灵魂深处的提醒。
“我若是杀了他,能得到这片天地气数的青睐。”
“让朱仙镇的气运回归正常,获得龙脉的祝福,说不定能获得一两件重宝。”
金衣少年海曾心头一颤,刹那间就做出了抉择,这是天降的福源。
能让自己更进一步,他本就属于天生灵根,修道种子,有望元神那一批天骄,若是更进一步会是什么?!
渡过天劫,待诏飞升的大修士吗?!
那可是山巅的山巅,天下九州除去三教百家之外,飞升大修士便是人世间的极点,问天宗为何如此强盛,手中有朱仙镇的名额,正是因为太上宗主是一位飞升境的大修士。
是南瞻部洲有名有姓的大宗门。
若是自己更进一步,那么问天宗将有两位飞升大修士,未来,甚至可能代表南瞻部洲去参加洲战,夺取那天下九州的气运。
一念至此,金衣少年海曾心头无比火热,传音同行的老道士。
“老师,我想杀了他。”
老道士眯起眼睛,暗暗回复一句:“朱仙镇有三教圣贤坐镇,不要被他们发现了。”
金衣少年海曾顿时喜笑颜开,他知道老师是最疼的。
从头至尾,两位师徒谁都没有问过杀人的原因,也没有顾及陈长生是善,是恶,唯一考虑是来自更强者的惩戒。
至于陈长生的性命,一个凡人而已,对于修行者而言,如同蝼蚁一般的存在,抬脚踩死一只蝼蚁需要什么理由吗?
不需要。
甚至海曾师徒觉得自己已经够慈悲了,只杀一人。
据说在北俱芦洲,妖魔昌盛之地,凡人替代灵石成为货币一样的存在,大妖建国圈养凡人,开辟人市,定期贩卖。
有魔道宗门定期抽取血税,以城镇为单位,每年上交定量的童男童女,以此换取魔道宗门的庇护,不被大妖吃掉。
神仙,妖魔,无论善意,实际上已经离人太远,几乎是两个种族,两个生命体。
真龙不与蝼蚁语,修士之下皆草芥。
有三教圣贤盯着,不能明目张胆杀人,但,一个修士想要杀死一个凡人,方法至少有九百种。
金衣华服,容貌出众,只是眼瞳有些晦暗的少年望向那泥泞道路尽头的瘦弱少年,挥了挥手道:“小子你过来,给我们带个路。”
“这一枚金子赏你了。”
海曾手中浮现一枚金灿灿的石头,嘴角却勾起一丝讥笑,一个小镇的穷酸少年,能有什么见识,平生能见过几枚银子就是天大的福气。
这一块金子,能够在世俗中买下一座三进三出的院长,让人少奋斗五十年。
财帛动人心。
在小镇当中三教圣人不允许杀人,但,如果有人见财起意,谋财害命,外来者出手反击,坐镇此地的圣贤是不会管的。
红尘茫茫,三千诱惑,总会有一种东西致伱于死地。
金银财宝,美人妖娆,名利功业……我不信,你能一一舍去,那山上潜修多年的神仙,世俗中执掌朝堂的宰相,都未必有这般心性。
……
陈长生面对种种诱惑不为所动,除去自己本身的坚持之外,更多是有自知之明,自己从小倒霉,天降福运是抓不出的,反而会迎来灾祸。
更重要是陈长生的发髻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根道簪,徐爷爷的声音在他耳畔回荡,似乎在告诉他。
“要小心这两个人。”
陈长生谨小慎微,护住灵台,不敢越雷池半步。
然而,世上并不是你小心翼翼,就能保全己身,更多的时候有人要你去死。
从烟花巷走出来之后,金衣少年看上去笑意盈盈,实际上心中已经烦躁不甘,就如同垂钓多年的渔翁,看见一条鱼死活不上钩。
“死去吧!”
海曾一咬牙不再钓鱼,而是直接下场抽水,从乾坤袋中掏出一柄小剑抛去陈长生,故作不以为然道:“赏你了。”
仿佛是一个富家少爷大手大脚打赏下人,但,珠光宝气的翡翠小剑却暗藏杀机。
若是以灵气运转,是一口仙剑,杀力无双,只是这一口剑,乃是毒性仙剑,凡人若是接触,不出一时半刻肉身就会化作脓水。
“他要杀你。”
徐泰定的声音在陈长生耳畔响起,只是一瞬间,这个瘦弱少年就下了决心,拱手一拜,行礼叩谢,然后毫不犹豫的一剑刺出。
朱仙镇末法之力蓬勃,修士几乎压制成凡人,只能凭借往日的经验行事。
海曾神色一变,要转身躲过这一剑,但,肉身跟不上神念变动,碧落小剑与身体擦肩而过,划破一个口子,鲜血涌现,不是红色,而是绿色。
这是一口毒剑。
“蝼蚁尔敢!!!”
海曾的老师,那个老道士震怒,也不顾小镇上的规矩,瞬间降临,直接一掌拍出将陈长生打飞数丈。
修士几乎被压制成凡人,是几乎,不是完全。
要是不顾规矩,就像这个时候,外来者还是能发挥一丝神力。
望着没有化作碎尸,只是呕血的陈长生,老道士眼瞳冰冷,无情道:“没有死,原来是有阴灵庇护,呵呵,打得你魂飞魄散。”
徐老道魂体荡漾,神色惨白,朝着书院方向磕头,高呼:“真人救命。”
“谁也救不了你们。”
老道士杀意已定,即便事后受到惩戒,他也要杀了这两个隐患。
“唉,修力不修心。”
“越来越不成气候了。”
朱仙镇一座道观中,正在呼呼大睡的道士翻了一个身,嘀咕着梦话,大手一挥。
原本杀意凌然的海曾师徒被扔出了朱仙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