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山林之间,季忆冷不丁一回头,看见的只有高高矮矮的树和草。然而这样两三次,季忆都快走回红叶村了,这种感觉还没有消散。

他沉默往前,再一次回身的时候动作非常快速,这回终于看见了个来不及躲藏的身影,分明是穿着新衣服的李老头在树林之间小心翼翼飘在他后面十几米远。

季忆皱眉盯着他:“你跟着我做什么?”

他琢磨着李老头不会还有什么坏心思,鬼魂阴晴不定也是常见。

李老头见他面露怀疑,明显是把自己想坏了,赶紧出来自证,“我,我只是想看看你住在哪里,往后若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你的,我看着搭把手。”

没想到李老头这么朴实,非得秉承着知恩图报的心理。季忆的眉头舒展开,倒也不怕让李老头知道自己住在哪里,他只道:“你能有什么帮得上我的,不必你操心了,回去吧。”

李老头知道季忆住在哪里了,心里想着往后常来看看,难保有什么能够搭把手的地方。便也不急于在这个时候把事情办成了,在季忆的视线下躲进林子里慢慢飘走了。

他们鬼魂白天还是不太好出来的,要不是北山这边山林多,本身带着些阴气遮蔽,又吃了季忆的一个苹果算些供奉,李老头恐怕难以现形。

季忆把李老头赶走,自己进去把老屋的每扇门都敞开了,他买了工具就是要彻底清扫一遍,今天可有得忙了。

扫帚一挥,带起经年的灰尘,在从天井照射进来的阳光中飘散成无法数清的微芒。

季忆把一块崭新的毛巾当成口罩遮脸,聊胜于无地挡住飞扬的尘埃,楼上楼下一圈打扫下来,饶是他年轻人体力不错,也感觉有些手酸。

就这灰尘,季忆庆幸自己前面换上了一身从衣柜里找出来的旧衣服。看着颜色款式和他今天烧给李老头的还有点相似,想必是他外公从前的衣服,老年款的男装总是差不多的。

经过一下午的清扫,老屋总算是焕然一新,有了能住人的样子。

季忆站在老屋大门口叉腰往里面看,心里满是成就感,手机一震,季忆拿出来一瞧,心想正好,他妈昨天挂了语音以后给他收拾了不少东西打包加急寄过来,此时是快递小哥给他打电话来,让季忆去路口拿快递。

季忆小跑去路口,果然看见有个快递小哥等在那里,路边停着一辆老旧的蹦蹦车。

见到季忆,快递小哥挺纠结的,“东西很多啊,要不要我给你送进去啊……”

他虽然是主动提议,但语气很是犹豫,目光又老是往季忆身后瞥,又说:“这里面还有人住呢?我还以为这里空了很久了。”

季忆在签收单上写好自己的名字,随口道:“刚搬过来的,谢谢啊,那你帮我送进去吧,也不远,你这车能开。”

蹦蹦车本身不宽,通往红叶村的路是足够容纳的。

快递小哥沉默着。

季忆看着他的神色,试探性地问,“或者我自己开进去,放下东西再给你还回来?”

季忆是无所谓,但他怕快递小哥不放心啊。谁想到这小哥闻言如释重负,立刻从车上下来给季忆让出位置,“那你小心一点啊,反正车上没有其他件了,我在这里等你。”

季忆看他的目光频频往自己身后瞥,还以为自己身后有什么东西,不由回头看了一眼,但他身后除了一条通向红叶村与大山的路,便再没有其他东西了。

“你真住这里面啊?”快递小哥犹不太相信的模样,“长住?”

“嗯。”季忆已经骑上了车,回头对快递小哥说,“你负责这片区吗?那以后可能常常见面了。”

快递小哥面色复杂,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在季忆把东西放下回来还车的时候忍不住开口。

“这山里很怪的你知道吗?”不等季忆回答,快递小哥竹筒倒豆子一股脑说了,“我是本地人啊,以前我听老人讲,从前大家打猎都不进这座山,饥荒年代都没几个人往这山里走的,听说有人饿得狠了进山里去,也不知道吃了满肚子什么出来,没撑住一天就死了。”

这山肯定是有古怪的,但季忆听见快递小哥举的例子,还是忍不住疑惑道:“难道不是撑死的吗?”

人饿得狠了,长时间没有进食后猛然吃得太多是可能会撑死的。季忆听老一辈人说过荒年时候的事情,有些人饿昏了头,一旦得到食物后放开了吃,一连能吃好几斤粮食,吃下去以后不用多久人就不行了,那都是活活撑死的。

快递小哥又说:“那你以为这边村子怎么无缘无故空了呢?”

季忆也不知道红叶村怎么空的,但合理猜测:“农村空心化吧,我之前看过一篇这方面的文章来着。”

说实在的,就算是他能看见阴物,也习惯了各种神鬼之事的荒诞无稽,可季忆也不能违背良心说出不符合科学发展的话来。

因为鬼神之事与人间产生交集本来就是极少数的情况,哪里有什么普遍共性。实际上像网络上很多人热衷的灵异怪谈,或者所谓亲身经历,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大家在一些巧合恐惧下的自我想象和脑补罢了。

快递小哥只当季忆是无知者无畏,摇摇头道:“反正你要真在这里住,还是要小心点。”

这句就是善意的提醒了,季忆点头,“谢谢。”

季忆妈足足给他寄来了三大箱子的东西,衣服被褥不说,连季忆的刷牙杯都没放过。季忆一边收拾一边觉得好笑,但还是认真地将刷牙杯放到了桌上。

这三大箱都是父母的关心啊。

季忆这一整天都没停下过,等到下午四点多已经是饥肠辘辘。他一边往镇上走,一边琢磨着自己还是要准备一个合适的代步工具,往后要在这里住下,那通电也很要紧的。

这个时间勉强可以算作晚饭的开始,但镇上的唯一一家饭店门可罗雀,里面坐着一个玩手机的中年男人,也不管餐桌上油腻腻的还有不知中午或者昨天留下来的脏污。

季忆不会自己做饭,他双目放空忽略桌椅板凳的污渍,给自己洗脑:“反正穿的是外公的旧衣服,打扫了一天哪个嫌哪个脏啊”。

做好了心理建设,季忆点了两个家常菜,然后把手机插上充电器,在等菜的间隙里面问魏虎认不认识本地的电工。

魏虎回答得很快,很仗义地对季忆打包票,明天就带着电工上他家去。

魏虎还不忘和季忆说自己发出去的视频有了不少观看量,甚至有观众表示很期待他的下个视频,说不定他真的要火了。

热心观众季忆本人给魏虎发了个大大的加油表情包。

老屋要住人很简单,但是要住得符合现代人的生活习惯却不容易,即便是就住季忆一个人,也有不少需要改造的地方。

季忆估摸着后面的起码大半个月的时间里,他都有得忙了。

但是换一种生活环境的新鲜感足以冲散疲惫,季忆盯着手机屏幕里面自己加进购物车的一些简单的菜种子,已经开始畅想自己把开辟出一小片菜地,慢慢学着网上教程种点小黄瓜小番茄之类的作物了。

季忆脸上噙着的笑意一直到老板端着两盘难以言喻的菜上来才慢慢落下。

“青椒肉丝,番茄鸡蛋。”老板像个没有感情的报菜名机器,把一盘一坨坨看不出到底是番茄炒蛋还是番茄酱拌蛋,以及更像是青椒炒青椒的东西放在了季忆的面前。

“要不要饭?”老板还问季忆。

季忆忍住了转身走的冲动,反复告诫自己还是先将就一下,然后僵硬地露出一个笑容,点头道:“大碗点。”

好在老板的菜炒得糊涂,但是大白米饭还是挺香的,季忆吃了两大碗米饭,终于感觉到自己流逝的体力回来了。

季忆又去了一趟镇上的超市,进店的时候老板正在弯腰理货物,季忆从另一个货架拐进去,老板并没有注意到他。

等季忆拿了一堆各种口味的方便面出来准备付账的时候,老板才注意到他,起先老板是抬头看了季忆一眼,随后飞快又惊异地看了季忆一眼。

看脸他还记得季忆白天来过,可季忆身上这衣服分明是那纸衣的款式!

超市老板想起前面季忆打开背包露出来的纸衣,脑袋里飞快串联起一个故事来,难不成是季忆早上去白事店偷来自己穿的,现在又要到他店里“买”吃食?

都说他们这里有些山很古怪,老板从前只是听说这类事情,却从来没有自己经历过,现在冷不丁遭遇了,心跳飞快,双腿都忍不住打摆子。

老板惊恐地看向季忆手上的纸币,揣度着这钱不会是冥币或者纸灰,现在他只是被鬼眯了眼睛吧?现在他要是收钱还要给季忆找钱,那不是亏了商品还亏钱?

他都想打开抽屉看看,早上收到的钱里面有没有季忆给的纸钱了。

季忆递出一张钞票,却半天没见老板伸手,又感觉老板盯着自己的视线很是复杂,一时也奇怪,晃了晃手上的五十元纸币,“钱你不收啊?”

老板的情绪本来就绷紧了,听季忆催促,他吓得忙道,“不收钱,不收钱。”

季忆:“……那微信支付行不行?”

老板一身冷汗此时才猛然停住,再看见灯光下季忆的影子和他红润的嘴唇,惊恐一下变成了尴尬,半晌到:“那,那你扫我吧。”

第7章

床单被手拂去了最后一丝褶皱,平整地铺在了木床上。季忆环顾一圈,心下满意,拍了拍手出门把三个快递箱子拎到了大门口。

天色还没黑,夕阳余晖照亮了半边天空。

纸箱落地的一声闷响也没有完全掩盖住不远处草丛中的细碎声响,季忆的脑袋没动,只是侧目看过去,草丛里隐约可以看见一个毛茸茸的黄褐色脑袋。

季忆往那边走了一步,那小脑袋就立刻藏进了草丛里,而后蹦跳着又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好像是又想再看看季忆,又害怕季忆。

季忆盯着那只胖乎乎的野兔,不由自主露出笑容来。要不说这里自然环境好,家门口还能看见野兔子。

当然,更能证明这里自然环境好的不止于那只野兔,季忆的余光瞥见不远处那棵老树下摆着的供奉过的痕迹,这要是环境不好能成精吗?

从小到大,读书工作社交,季忆虽然不能说如鱼得水,但总算一切顺利,除了这次失业时间长了点外,他没有遭遇过什么挫折。家境小康,父母感情和睦,对他也多有关爱。

季忆不得不说自己的人生已经好过很多人,可是此刻他站在老屋面前,远离了钢筋水泥的环境,才头一次感觉到安宁以及惬意。

就好像到这里以后,从前烦恼和纠结的物欲都消失无踪了,余下的只有放松的情绪。

季忆也不懂这是为什么,可能他其实是条天生咸鱼?

——

季忆拎着一只大桶,往锅里面倒下一桶水,他准备烧点热水睡前冲个澡。

季忆没怎么用过灶台,唯一一次使用还是早几年和家里人一起去什么农家乐的时候见过这个,不过那会儿都是里面的服务员帮忙烧的。

季忆花了几分钟点火,但灶烧得很一般,他蹲着看了片刻,估计着这火反正不会熄灭,随手加了两根柴火进去,起身准备先去把大门关上。

走到正厅时,刚好来了个电话,季忆意外接通了,不得不应付了十几秒钟,挂了电话才往大门处走。

此时的天色已经全黑了,老屋还没有通电,整个房子也有一半被黑暗拥住。季忆用手机充当手电,把大门关上,回来刚走到被临时充当浴室的厨房,就看见灶火映照下,一个青灰的鬼蹲在那里。

季忆一愣,继而不解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里头蹲着的鬼不是别人,正是李老头,此时他还拿烧火钳拨弄灶火,原本烧得半燃不燃的灶火在他几下拨弄后明显旺盛了很多。

李老头局促起身:“我帮你烧烧火,我会这个。”

他其实是一直悄悄跟着季忆回来了,就在屋子的角落猫着,想要伺机干点活,这会儿是可算抓到机会。

季忆走过去往灶膛里看了看,真别说,李老头在烧火上的确比他强许多。

不过季忆还是说,“行吧,不过一会儿你还是走吧,我这真不用你帮忙。”

李老头是嗯嗯应了,可季忆总觉得他没有真的听进去。

热水出锅,李老头也走了,季忆在桶里兑了点冷水,干脆拎到了天井旁边拿了个勺子冲澡。

季忆本来是要把衣服脱光的,可是仰头却看见天井的瓦沿上停着三只圆溜溜的小鸟,看着体型比麻雀大一点。

瓦上有鸟停着其实很正常,但是季忆还是默默放下了本来想把内裤也脱掉的手,他总感觉那三只鸟低着头在看他。

今天一天也是受累,季忆收拾完几乎是沾枕头就睡着了。

不知道是几点钟,季忆被一阵嘈杂的争吵声弄醒,他先是闭着眼睛想要再次入睡,然而外面的声音实在没有停歇的意思,季忆的眼睛刷的一下睁开,透过窗户缝隙分辨不出外面几点了,只得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此时是凌晨近五点的样子。

在他看时间的这一小会儿里,外面的吵闹还有更大声的趋势。

“你们外地鬼就是别有用心,合起伙来坑害我们本地鬼!”

“谁要坑你,明明是你们无知,愚昧!”

“我今天还看见他们在北山那边弄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你看他身上背着的这是什么?”

“哎,哎你别拉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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