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时分,天高云淡。
夜色从东方天际逐渐涌来,致使西方的火红渐渐消散,最后被收入那巨大的天痕之中。
悟道场学子起身前往仙膳坊,经过白玉石桥不禁停步。
他们看到曹教习正坐在石阶上,守着一个空荡荡的钱袋子,气急败坏地叨念着世风日下。
怪不得给的时候不要,原来只喜欢抢的!
这特么都是什么奇葩习惯?
从悟道场而来的学子见他骂骂咧咧,全都一声不吭地从他身边绕过,行至仙膳坊,便又看到了季忧与那位气质非凡的仙子,对面而坐。
灵州只有一个宗门,名叫灵剑山。
冬至日那天,他们去鸿鼎楼吃饭,班阳舒曾说,灵剑山原名灵鉴山。
这个名字的由来是因为太古蒙昧时期,天道曾赐下七宗圣物,灵鉴山的创教先贤所掌控的便是灵鉴。
但传承前年之后,灵剑山曾有一位后世掌教,因为痴迷剑道而将其中的“鉴”字改掉。
季忧至今还记得,他第一日感应天书之时,山下的仙子曾问他,你为何会在我的鉴里。
那时候他以为那个字是“剑”,但后来越发觉得那个字其实是“鉴”,两字发音相同,且都与灵剑山相关。
后面便是新元那天。
他与陆清秋等人一同到盛京合餐,期间娄思怡曾说,灵剑山丢了一位刚刚破境的小鉴主。
季忧停下筷子,抬起头,看向正在小口吃菜的颜书亦。
他好像真的拐回来一个不得了的妞儿……
但他着实是没想到,这妞儿竟然会一声不吭地找到天书院来。
当代最强亲传,头脑与思路果然不是寻常人可以理解的。
就在此时,季忧忽然想起自己去悟道场的主要目的,于是思索片刻后轻轻开口。
“我今后可能无法与你一起修道了。”
颜书亦抬起头,好看的眉心渐皱。
季忧见状解释道:“宗门有命,我可能要出去一段时间,归期不定,今日去悟道场便是想去虚无山里和你说一声的,没想到你就来了。”
颜书亦用筷子在饭里戳了几下:“太好了,没有你,山下总算可以清净了。”
“那我冬至之后我没去的那几日,你上来踹我作甚?”
“我喜欢踹你。”
颜书亦说完话,感觉自己有些娇滴滴的,于是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杀意。
她是灵剑山的小鉴主,是执掌灵鉴的下一任掌教。
家中长辈从小便培养她不苟言笑,一举一动都不怒自威。
自己现在这个语气,一定是他做的怪,不行就杀了他吧。
颜书亦穿着一双月白色的靴子,小巧玲珑地在桌下晃来晃去,最后忍不住啪一下踢在对方的膝盖上。
季忧被踢过之后抬起头,沉默许久后不禁笑出声。
和颜书亦一样,他也知道面前的人就是她,但又不确定真的是她。
所以说话的时候总会带点谨慎,不像是在虚无山那般自然,尤其是猜到她可能就是那位当世最强亲传,这种感觉更甚。
他在虚无山之下犯起浑来甚至敢直接喊她小魔女,甚至对捏她脸这件事跃跃欲试。
但现实中,他却觉得两人间有种隔阂。
颜书亦表现得也与虚无山下不同,眼神里经常闪过一丝冷意,举手投足之间剑气盎然,似乎是抗拒与他很熟稔这件事,有些若即若离感。
可随着这一脚,他心中那丝陌生感忽然减淡了几分。
“你打算在盛京待多长时间?”
“此番来盛京见过你之后,我还有事要做,很快便会离开。”
颜书亦虽然嘴上一直在强调“一时兴起”“顺道来盛京”“随便逛逛就回去了”,但其实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我就是专程想来见见你的意思。
事实上也的确就是这样。
若不是因为他在盛京,颜书亦或许不会在中途折返这一下。
若说是专程过来见他的,倒也真的没什么可以狡辩的。
季忧点了点头:“可找好了落脚之处?”
“灵剑山的山外行走都住在恒丰客栈,我已通知他们留房。”
“那就喝杯茶再走?”
“好。”
冬日的清晨,寒气于万物之上凝霜,天边初露晨曦,如同淡墨轻染。
经过一夜,炉子里的炭火还在逼仄的袇房里燃着,只是炭灰发白,眼看便要熄灭。
修仙者可以以灵气御寒,但古代的炭火并非只有取暖一个用途。
它还可以用来烤地瓜,沏茶。
另外在其上坐一壶水慢烧,也可以维持室内的湿度。
季忧沿着清晨的薄雾走出院子,将清理出的炉灰倒在外面,然后在炉子里填了新炭,以灵气催燃,并顺手在炉底扔了两个地瓜。
颜书亦就坐在他旁边,看他不断忙活,乖巧而安静。
他们昨日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饮茶、吃地瓜,一直坐到了深夜。
于是这位灵剑山的小鉴主就没有回恒丰客栈,而是住在了袇房的西卧。
此时她早早起床,吹弹可破的小脸上还写着困倦,便抱着热茶围着炉子,明媚的眼眸轻眨。
“早上想吃什么?”
“没有胃口,就吃个烤地瓜吧。”
颜书亦回答一声,伸手握住了火钩子,搂出了一个烤地瓜,剥开焦香的外皮。
而季忧在忙活完之后,也寻了个马扎坐下,将筷子拿出来,继续锻炼着神念快捷键。
两人其实见面时间不长,但越发有种生活在了一起的自然感。
半晌之后,有一根筷子飞到了颜书亦的面前,被她直视一眼,便倏然落地。
季忧微微睁眼:“灵剑山的剑道是什么样的?”
“灵剑山主修的是的本命灵剑,不会像你这般用那么多剑。”
虽然眼前所见的是筷子,但颜书亦一眼便知道他练得是御剑术的基础剑招。
她打了个哈欠,有些慵懒地缩在旁边地桌前,两只脚脚贴近暖烘烘的路子,继续看漫天的筷子飞舞,心中一阵安乐宁静。
其实她来之前也想过,两个人见面会是什么样子的。
在她所想之中,大概会有两种结果。
那就是男子并未如自己想象那般有趣,于是两人便闲聊几句,道一声珍重后各自分别。
反正他们也不算很熟,只是一同修道的关系。
又或者聊起来还颇为投机,便坐而论道一日,成为同道的朋友。
但小鉴主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缩在炉子边吃着烤地瓜,然后慵懒在这不用想着修道和破境的冬日清晨。
而季忧,其实与她所想的差不多。
觉得两人若是见面,要么就聊一聊,随后逛逛盛京,成为好友。
若是能从遗迹安全回归,将来在虚无山再见,或许会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感动。
要么就是干柴烈火,一触双修,自己因为境界低,被强制榨取。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有一日表现的如此正人君子,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道心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