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如果不是机器人脸上的螺纹太好辨认,那一刻阿舍尔真的会恍惚以为,自己可能正站在帝都星的某个商业街上。

始初虫种无声观察着虫母的神色和反应,见对方有一瞬间的恍惚,便立马道:“创始者内部存在有上百种生命的生存环境,而这里对应——人类。”

阿舍尔一顿,喃喃重复道:“人类?”

“是的。”始初虫种解释:“人类现阶段属于恒星文明,他们喜欢聚居,生命长度很短,但却数量庞大,可以利用恒星系内部的资源,不过我一直对于这种晃动在街道上的人类活动存有疑虑。”

祂不是人类,自然也无法理解对于人类所谓消遣放松的“逛街”是什么。

阿舍尔不为这条100%仿真的街道而震惊,反而因为自己所拥有的人类灵魂而感到后怕。

“人类……在你眼中是什么?”

始初虫种歪头,祂的感情起伏不大,但观察力却极强,在看到虫母那一刻的不自然后,祂低声道:“一个有趣又顽强的种族。”

“你……我是说虫族的文明,到底处于什么级别?”

拥有超前科技、可以利用恒星资源的人类帝国,正处于在阿舍尔看来飞速发展的恒星文明阶段了,那么拥有创始者号的虫族呢?

最初他以为的虫族蛮荒落后,它们以原始的虫形生活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上,过得犹如野人茹毛饮血的原始生活;可当天空之城展露边角时,阿舍尔又觉得虫族的文明或许比他以为得高上那么一点儿。

可当浮空陨石内部掏空的地下室里,藏匿着数量庞大的战舰以及各类丛书,再加上此刻身处创始者号身体深处的境地,让阿舍尔开始怀疑自己的认识。

虫族的文明,应该在人类之上。

始初虫种凝视着青年的眼眸,那双铅灰色的眼瞳里划过疑惑和不安,但即便被如此敏感的情绪所环绕,对方依旧漂亮得惊人。

祂忍不住在心底叹息,祂又一次想要嫉妒自己的共生者,甚至想要……取而代之。

“虫族文明,曾经近似顶级文明,我们拥有真正的虫神,并以信仰来获取力量。”

“虫神成就了我们的一切,只要我们愿意交付信仰,那么力量、科技、疆域,都将触手可及。”

神明,人类帝国中仅存在于信仰中、不可捉摸的存在,阿舍尔并无信仰可言,但他也无法如眼前的男人一般信誓旦旦说自己只要付出信仰,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读懂了那一句“曾经”的阿舍尔追问:“……那现在呢?”

始初虫种沉默片刻,推开了第二扇门。

比起未来感十足的街道,这里像是另一个比天空之城更加庞大的地域,干净的巨型白色建筑大到无法描述,仰头看去,阿舍尔甚至无法看到门内世界建筑的顶峰。

云层缭绕,犹如天宫。

解释的声音随之而来——

“这是曾经虫族生活,并存在有神明的地方,我们的族群通过信仰换取力量,一代又一代,从原始的低级文明一路晋升,从荒芜的星球到浩瀚无垠的超星系团,虫族的科技在向前发展、疆域在不停扩大。”

“可以说在这片宇宙里,有虫神庇佑的我们,战无不胜。”

“强大的军事力量造就族群的侵略性,从虫族脱离单一的星球开始,所侵略吞并的星球数不胜数,被残害、殖民的生命不计其数,那是一个庞大又充满了血腥的数字,哪怕是我,也无法具体统计。”

“但是后来,正当我们即将碰触到文明等级的天花板时,曾经因为信仰而对虫族所求千依百顺的虫神消失了。”

“确切说来,是陨落。”

神明博爱,而虫神溺爱自己的造物——

在虫族想要更多食物的时候,虫神给它们提供了用于捕杀猎物的武器;在虫族想要更多家园的时候,虫神给它们用于开疆拓土的资本;在虫族妄图并吞其他星球、生命的时候,虫神给了它们无可抵挡的科技力量。

虫神愈发溺爱,虫族越发贪婪。

当有一天神明都兜不住信徒的渴求时,哪怕是神,也会为自己的溺爱付出代价。

始初虫种看向阿舍尔,“虫神消失,虫族的文明一落千丈,我们变成了这片宇宙中的灾星,走到哪里,都像是过街的老鼠。”

虫神陨落,在宇宙中近乎独大的虫族经历了一场源自于种群内部的生死浩劫——不同群落的虫母数量锐减,且孱弱无力,新生的子嗣大批量死亡,整个族群近乎数年再无新生命诞生。

这是降落在它们身上的惩罚。

失去神明信仰的虫族变成了无家可归的野孩子,它们迷茫过、恐惧过,曾经被喂养大的野心和侵略濒临破碎,直到在宇宙中流浪了许久,它们降落到这片光秃秃的原始星球——始初之地。

无休无止的杀戮和侵略是虫族因为贪欲犯下的错误,于是它们将创始者号封存于深渊,将其他的战舰藏于云端之上的浮空陨石内部。

就像是在藏起数个杀伤力巨大的玩具,它们舍不下心毁掉,便开始期待千百年后,或许能有真正合适的对象,再重新开启曾经来自神明的馈赠。

于是,虫群们褪下了华丽的铠甲,重新回归曾有信仰时的原始模样,恍若返璞归真,从热武器时代退回至钳足捕猎的最初时代。

那是虫族本来的样子。

是它们与神明初见时的模样。

顶级文明到最低文明的落差,逐渐才有了虫母带领一代代子嗣重登云端的经历,只是被藏在天空之城地下的秘密,却从未有谁开启过。

没有哪个虫族会注意那座巨构建筑上的小差异,没有哪个虫母会闲来无事用脚步丈量。

一个明显的、虫族先祖等待后辈重新开启的秘密就那样埋藏在了浮空陨石包围的地下大厅里,直到数百年后,一个身体里装着人类灵魂的虫母,在模拟器的指引下,找到了这个秘密。

他变成了接手神明馈赠的对象。

听完整个故事后,就是阿舍尔也有些一脸茫然。

这种感觉,仿佛天降横财数百亿,明明上一秒自己还是个辛辛苦苦的打工人,下一秒就有人告诉你,说你其实是个富可敌国、挥挥手就是一场星际大战的巨佬。

【任务完成。】

【任务奖励:一本珍藏版笔记《虫母日志:论如何成为一位完美的虫母》,已为宿主收入背包。】

……

【任务发布:虫族遗失的文明再次重现,作为被认可的虫母,你未来所需要承担的一切任重道远,虫族的明天,就掌握在你的手里!请利用失落的文明,重新建设虫族吧!】

【任务奖励:一个以你冠名的国度】

【失败惩罚:无】

阿舍尔:……这担子怎么比当虫母还重。

阿舍尔恍惚回忆,明明最开始自己绑定模拟器只是为了避免死亡、回去报仇的,但在报仇之前,他的前置任务是成为“完美虫母”,可现在“完美虫母”的事情都还没影,怎么又担起了给虫族建国的大任?

如果是始初虫种嘴里有关于“主人”的委托,阿舍尔必然不会接受;可当任务发布对象变成了模拟器,就单单为了实现最终目标,阿舍尔都无法坐视不理。

所以,这模拟器真没给自己下套吧?

模拟器:。

阿舍尔深深呼出一口气,他见始初虫种还有想继续开门的意图,摆摆手作了阻止,“不用了,在参观之前,我们先谈一谈吧……”

他迫切需要了解更多的、有关于虫族的一切。

始初虫种面对虫母的要求没有不应,祂带人重新坐进一个装潢华丽的会客室,体贴地为对方备上一杯温度正好的红茶后,才轻微颔首,坐在了对方的面前。

阿舍尔喝茶压了压惊,他神思回转,片刻抬眸,“我问什么,你就会告诉我什么吗?”

男人颔首,“我不会对您撒谎。”

“那么——”

坐姿优雅,五官出色的青年问出了一个就是始初虫种都猝不及防的问题。

阿舍尔弯了弯眼睛,在对方终于打破平静的神情里,问道:“为什么在这杯茶里给我下昏迷剂。”

第58章 我嫉妒祂

昏迷剂, 这是阿舍尔闭着眼睛都能调配出来的小儿科——

1ml曼陀罗提取素,0.3mg野生干花茆,混合搅拌, 加水稀释,不需要其他高难度的技术处理, 只是最简单原始的办法,就足以可制成可以迷晕一个成年人的昏迷剂。

且对人体无害, 没有任何副作用, 是最保险的药剂制品之一,同时也是每一个药剂科的学生毕业时, 必须交给导师测评的成果。

阿舍尔的成绩一向出色, 从入学起就是导师心里的香饽饽, 于是很早就被带着当导师的“人形测评仪”, 经手过的各种质量的昏迷剂超过四位数,这是他闭着眼都绝对不会出错的东西。

当手里的茶水放置唇边, 鼻尖轻嗅, 再加上淡淡抿了一口茶水做确认,便足以阿舍尔感受出那股淡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涩。

是昏迷剂特有的滋味,对于普通人来说无法察觉, 但对于他们这样天天待在实验室,和药剂制品打交道的人来说, 并不难辨识。

此刻, 阿舍尔好整以暇地望着坐在对面的男人,他手边的茶水还安安静静躺在小几上,就此刻的场合, 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悠闲的茶话会。

而茶话会的主角,就是他们彼此。

比起对面始初虫种平静下的紧绷, 阿舍尔可谓是真正的平和,甚至还有闲情轻声回应:“茶的味道很好,或许下次你可以把曼陀罗提取素换成天使茄,这样与红茶混合,能够达成真正的无色无味。”

看来虫族文明从顶级回落至今,但在药剂一方面,似乎保留有与人类同等的水平,至少骗不过阿舍尔。

肩膀有一瞬间僵硬的始初虫种只是怔愣片刻,祂轻微颔首,似乎在为自己生疏的行为而道歉,“抱歉,我会听取您的意见的。”

阿舍尔莞尔,就好像是老师在教导自己的小学徒,只是学徒心里的打算却是未来某一天想要放倒自己的老师。

“那么,你还没有告诉我原因。”阿舍尔并不在意红茶里的昏睡剂,他甚至还端起来又抿了一小口,“为什么呢?”

就是在四平八稳的始初虫种,在这一刻都忍不住瞳孔微缩,“您……”

“它对我无效。”

闭眼都能够配置出来的药剂,在阿舍尔这里属实算不上什么挑战,在他毕业之前,就已经对普通昏睡剂有了抗性,一切不过是常年浸在实验室里导致的后果。

阿舍尔歪头,在提醒着对方:“你说过的,不会对我撒谎。”

“……是的,我不会对您撒谎。”

表以忠心的话转了一圈,变成了逼向自己的匕首,始初虫种微微变换姿势,原本的克制冷淡,在那一瞬间变成了斯文至极的阴鸷。

如果说这一秒之前的祂像是冷冰冰的仿生人,那么现在的祂则像是悬疑文学作品最后出来的优雅反派,看似文质彬彬,实际上缺乏同理心,且杀人不眨眼。

“我没想到您会尝出昏迷剂的味道,这是我第一次尝试配置。”始初虫种淡声解释,不卑不亢,即使声调中存在有难以忽略的机械感,但依旧以优雅为主导。

祂道:“在科技、战斗力、建设这些方面,虫族可以称之为拔尖,但在药剂这一方面,我们确实不太擅长。如果有机会,我还需要向您讨教。”

祂很谦虚,认下了自己的不足之处,甚至还有种得寸进尺的温驯。

“至于我在您的杯子里下昏迷剂的原因,我想或许您不难理解。”

阿舍尔挑眉,脸上闪过一丝对答案的等待。

从见识眼前这位始初虫种至今,他对对方这场阴暗得光明正大的行为,还是有几分好奇,到底是什么样儿的环境,才能养出这样矛盾的性格。

而下一秒,始初虫种的话语,给了阿舍尔答案。

“我很嫉妒祂——”眼底幽蓝的始初虫种语调微微拉长,并非刻意地在表达什么含义,而是单纯地不习惯叫出另一个名字:

“——旦尔塔,我真的很嫉妒祂。”

重复了两遍的“嫉妒”,让阿舍尔看到了始初虫种眼底毫不掩饰的冷淡与阴沉,同样也好奇一直身处深渊的始初虫种,又是怎么知道“旦尔塔”这个名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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