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五条凛对于五条家而言, 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存在?
她在最初降生的那两天里,几乎是在被各位的长老和家主,当作天赐珍宝一般看待的。
要知道, 这五条凛可是世间仅有的第二双六眼——历史上从未出现过两双六眼, 于是这位少女便具有着“唯一性”, 尤其是她还与他们的六眼神子血脉相连, 这让他们甚至产生了一丝六眼是否也可以批发量产的奢望。
但这一切的一切,似乎全都破灭于家族的医师宣布这女孩先天不足的那日。
体质孱弱,病痛交加,甚至用现代的医学乃至治疗的术式都完全无法解决, 这犹如诅咒的体质,直接断绝掉了五条凛在未来能够顺畅使用家族术式的可能性。
一个就连活着都是奢望的女孩,又怎么可能可以成为第二位家族能够仰仗的支柱呢?
那一刻, 五条凛从五条家未来的“神女”跌落云端,因为出现了两位六眼而还没高兴两日的五条家, 几乎瞬间便沦为了整个咒术界的笑柄。
即使这背后不乏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在那里推波助澜,可当时牙龈都快咬碎的家主,还是将这一切大喜到大落的反差和落寞,乃至整个家族收到的嘲讽和碎语, 统统都算在了五条凛的头上。
想来她的日子应该是不会太好过的。
可是偏生五条家真正的宝藏大少爷就像被灌进了什么迷魂汤, 将她看作了自己的“妹妹”去看待。
有家族中的长老自持年长,循循善诱, 去同五条悟说些大道理出来,譬如你是神子, 你是天赐给五条家的丰厚礼物, 那女孩是个注定早夭的不详诅咒之人, 是天生的残次品, 就连普通人都不算,又怎配做得神子的妹妹?
下一刻,他便被五条悟揍在地上,狼狈地体验了一番为何这孩子被称为能够改变咒术界现况的最强之人。
总之,五条凛在她亲生兄长的庇护之下,才能勉勉强强,在这个家族里体面的活着。
近期家主在五条悟与五条凛名义上的亲生父亲的暗示之下,有了新的主意,便是找理由去支开他们的大少爷,有意去分开兄妹相处的时间。
“悟他毕竟,现在还尚且年幼,是个孩子,不懂太多事情。”那男人笑得极度谄媚,对五条悟开口道:“一个孩子,喜爱的玩具多摆弄两个月也就腻了,会吵着要买新的,更何况一个只会给他带来负累的所谓妹妹呢?”
明明同为神子和五条凛的父亲,那男人却是一脸阴测测,在提及五条凛时,皱紧了眉头去开口道:“那丫头,也许她不出生才是为好的,平白无故给五条家带来了这么多麻烦,甚至还成为了悟前进脚步的垫脚石。”
提及自己的儿子时,他总是面上有光,骄傲万分的——要知道,五条悟的出生,很好地提升了身为男性的他的家庭地位,让曾经在族中隐没姓名的他可算有了出头之日,可后面平添了这么一个多余的女儿之后,家主大人不连带着一起厌恶他都是算好的了。
于是家主参考了五条凛这便宜父亲的建议,有意切割兄妹二人的见面时间,并且他也根本没去放弃去寻找能够转移术式体质的上不得台面的术师——上次那个直接就被五条凛打烂了手,而且相当不靠谱,找,还是得继续找的。
结果,这计划还没进行多久,就风云骤变了。
曾经还勉强能称得上一句尊师敬长的五条悟,那日突然就和发了疯一般,顺手就将那个试图阻止他与五条凛见面的长老给打到只剩了半条命去。
天知道那个除了冷漠一些,在大多数时候还是很讲道理和礼貌的孩子,为何突然会变成这副样子。
家主在崩溃之余,脑袋里面只浮现出了一层可能性——那就是,五条悟,被他的妹妹给蛊惑了。
是了,除此之外,也绝无其他的可能了,他们有了一种一直以来满心满眼以为的掌握之物,逐步脱离了控制的恐慌,他们绝对不愿意承认这变化是从五条悟身上自主衍生出来的。
这个强大而又历史悠久的古老家族,似乎非常擅长将一切的罪责推给女人。
他们想,是啊,只会有可能是五条凛,定然是她想抓紧那颗救命稻草,才会如此不择手段,定然是因为她给悟洗了脑,才……
因此,在那日在家族密室之中,试图拷问五条凛之时,他们被突然出现的陌生男性碾压式“教育”了一顿以后,五条家的这些长辈们更是羁定了五条凛不知从哪学会了这些该被诅咒的邪术的猜想。
否则又怎么解释,那青年是无凭无据,凭空出现,又突然消失?又怎么解释他明明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咒力,却能用他们从未接触过的力量,打到他们狼狈成了这么一副模样?
甚至五条悟的性情大变,都完全可以从五条凛这个邪了门的女人身上去找理由了。
那日,五条家的家主忍辱负重,去往禅院家讨要二人,却在之后更是蒙受了奇耻大辱,被兄妹两人联手“教育”了一顿,还当着死对头禅院家的面。
这实在是,实在是……几乎将家主气出了心肌梗塞来。
可他在这之后,却是销声匿迹了好一段时间,安安静静地没去找五条凛的麻烦——甚至还拨了很大一部分经费往五条悟的头上,作为安抚。
嗯,五条悟转头就将钱全部放在了五条凛头上任她开销,这个事另说。
咒术界原本将两个六眼痛打本家家主的传言传到了沸沸扬扬,风风雨雨,结果五条家的家主表面就和咽下了这口气似的,任由“大病初愈”的五条凛在家族大门进进出出,毫不阻拦,也并未再开个家族例会进行批评教育。
五条凛知道,这有一万个不可能是家主真被她给打服了,这人的性格她上辈子就摸的门清,虚伪,伪善,将牺牲强加在她头上美其名曰伟大,将自尊和体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她当场损毁了他的自尊,与他撕破了脸,那便是她风雨欲来的决裂预告——她知道,这一次,她根本无需再去忍耐太久。
五条凛看得很通透,她清楚这老东西保不准在憋着什么坏,等着使大招呢。
可她却根本不害怕。
她从未害怕过。
——
这日,五条凛正在遵循白术的医嘱,静心疗养身体,新的一天,从一大碗运用神秘的璃月力量调制的草药开始。
……很好,还是接受不了这个味道,来一杯香菱寄过来的饮料压压惊。
其实,她最近与“那边”的大家联系的更加频繁了一些,自从邮件功能被开发了出来以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她几乎每天都会多多少少收到些来自大家的信件与礼物,也有尝试寄过回信和伴手礼,每天固定一次,非常稳定,这可比之前做每日任务有意思多了。
在中华街买的茶叶,给钟离先生备好,还有同样在那边采买的草药,相信白术先生会感兴趣,一些从五条家的密室顺出来的咒具,给达达利亚选上吧,谁让他是武器大师呢……权当是自己上次用麻袋将他从璃月套走的补偿了。
再来,还有送给温迪的美酒,送给散兵的猫猫手偶,赠予魈的清心名目的香囊——只可惜她盲猜自己现在的身体对祛除业障还有缓解磨损没什么作用了,只可惜不能做到更多……
……虽然她至今都没有彻底明白自己为何会在死后去往提瓦特大陆,是否和那个时候的杰有所关联,为何在她“大闹一场”以后,又会被“驱逐”回来属于自己的世界。
许是因祸得福,一切的一切都来得及重新开始,未来也足够重新编织。
甚至,在那边的大家,还能以另一种形式陪伴在她们的身边。
叮咚一声,五条凛抬起头,看到了好几道几乎秒回的邮件。
她咕咚一声咽下饮料,心想,大家都不睡觉的吗?还是说提瓦特那边和这里有时差。
她抬手就点击了最上方的一篇来信。
【凛,我的宿敌兼好伙伴,上次的稻妻同行之后,我就很久没有再打听到你的消息,我回了一趟璃月,也没有再发现你的住所……可我却能收到你的信件和礼物。
凛,你知道吗?在这段时间,我时常会有一种错觉。
我感觉到你无处不在,像是你从未离开,你仍然陪伴在我的身边。
……这可真神奇,又是你的奇妙力量之一么?真不愧是你啊,凛,苦思冥想了许久以后,我终于明白了,这就是你赠予我的修行方式,你在给我提供线索,同时还在考验我。今天我终于明白了一切,只要我通过你的试炼并且通过你给予我留下的这些线索重新找到你,我们就能用你提供给我的道具酣畅淋漓地再打一架……】
——不对,你小子思考的角度完完全全就错了!百分之一万的错了。
五条凛直接抬手叉掉了这封邮件,抬手一把叩紧脑袋扶额,她决定了,要晾傻鸭头几天,再让他慢慢猜她到底在想什么。
此刻的五条凛察觉到,她的心脏分明因为那句“我感觉你从未离开”的那句,而扑通扑通加速了几分。
那位至冬的青年,总会没给人一点防备的,说出一些容易叫人误会的话语。
她划到下一封邮件,是魈寄过来给她的。
信件寥寥数语,很是简单。
【礼物已收到,我虽无需长久睡眠,但你的心意,接受了。
你大概何时会回璃月?】
虽信件附上的回礼,有很多很多的摩拉,还有一些施加过仙法用来辟邪的饰品,魈这么快地给她回礼,这似乎可以看出来他的礼物已经准备了很久了。
五条凛的手指悬置在半空,半晌,她抬眸苦笑了一下:“嘛,可能暂时回不了璃月了呢。”
不过,她很快又催促自己振作了起来:“但是偶尔邀请大家来我这里做个客还是做得到的。”
嗯,不过她盲猜按照魈上仙的脾气,他倘若探听到了一两分五条家对她做过的事情,五条家这边百分之一万不会落到好吧。
可惜她那天晚上昏的比较早,没去见到钟离先生出现在她面前以后的场景,这段时间她曾经撞见过几个长老包括自己的便宜爹几次,他们全都像老鼠看到猫似的,灰溜溜地就躲开了,她也没清楚那天晚上到底给他们留下来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手再往下滑,收到了黑猫玩偶抱枕的散兵,却给她回了不少话。
【此前多托雷的事情,我已经替你找过了他,他短期之内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你大概能在璃月……稻妻,须弥那边,安顿清静一些时日,话说你现在究竟在哪?我觉得有关你的坐标的消息在不断的轮换,这次的礼物是通过枫丹科技寄过来的么?你在枫丹?】
五条凛:“……”
咳咳,不好意思,不是枫丹,是隔着枫丹十万八千里远的,另一个世界。
【礼物的话……呵,我已经过了拥有童稚之心的那个年纪,不过如若是你赠送的话,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地接受下来。】
五条凛:“……”
是因为好感度隔着世界熏陶不到么?总觉得她家散宝的傲娇属性比面对面的时候更严重一些啊,不够坦率啊。
【闲暇之余便来稻妻走走吧,我近期的工作范围在这附近。】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收到了来自风系小男孩的邀请了,虽然不够坦率,但是足够真诚,几乎能从每一句字眼中品出那句“我很想你”。
五条凛闭眼,暂时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可就在这时,她忽然从门口看到了一张不合时宜的脸。
一张……笑得非常非常卑微和谄媚的脸。
此时此刻,五条凛的眉头紧紧地蹙在了一起,明明她大早上和大家相处的这么好,本以为之后新的一天心情都很好,结果下一刻,就像生吃了一口苍蝇似的恶心。
她此时开口时的语气根本不带一丝情感,多少包含了些风雨欲来的势头,她问:“你来做什么?”
门口站着的男人,是她血缘上的父亲。
上辈子,他死的比自己早,似乎是死在了某次任务过程,又或者可以划一个阴谋论的问号。但是听闻到死讯的五条凛,从头到尾没有掉一滴眼泪。
她发自内心讨厌这个男人。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女儿会喜爱一个唤自己为残次品,希望她并未出生,而且并没有影响到另一个完美的孩子的父亲吧。
她的父亲听到了她的问话,表情很明显地松动了一下,有一些复杂的神色在他的眼里交织,譬如畏惧,又譬如贪婪,总之没安多少好心。
他的手上端着一碗汤,努力让笑容看起来自然一些:“凛,爸爸来看看女儿,来给你送一下补身子的补品,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哦,就不劳烦你来探望我这个失败品了。”五条凛阴阳怪气地讥讽着,连头都没有抬起半分。
“凛,不要这样说。”他挤出了几分慈父嘴脸:“如今你大病初愈,爸爸十分担心你,你的身体能够好起来,这实在是一件让整个家族还有家主大人都欣慰的事情,想来也该给你安排老师,熟习咒术了。”
五条凛的表情惊奇:“咦,家主大人?他上次还没有在我们的手中挨够揍吗?”
她看出来她便宜爹此刻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很明显这是感情牌跟她打输了,有那么一点儿破防。
“凛,你不要这么说,家主大人心胸宽广,对小辈和长辈的打闹并不在意,再想到你是刚刚掌握了咒力不久,还不能好好地控制它,所以不是故意为之的……”
五条凛:“哦,那我现在再去跟他大闹一番吧?想必家主大人慈悲心肠,不可能介意的。”
“……凛!”她便宜爹的耐心可算耗到了极点,在此刻本性毕露起来:“你可不要这样子不懂事!”
看来是在慈父以后,要换成了一副严父嘴脸。
只见他循循善诱,开口就颠倒黑白地说道:“家主大人能对你之前的一切冒犯既往不咎,这是一件好事呀?从此以后你也只需要好好地辅佐悟,等他当上家主之位,你也可以在家族中获得不错的位置,你会有更加光芒的未来……”
五条凛干脆抬起手臂支起脸颊,静静地看着他掰扯,因为她很想看看她爹,还有他背后的家族,究竟有多么不要脸。
“还有,凛,家主大人也发现了你暗中与那禅院家决裂出去的术式杀手勾结的事情。”
五条凛诚恳道:“我没有暗中,我是明示的,我巴不得拿大喇叭在你们面前喊这件事情。”
她爹:“……”
“咳咳,总之这件事情,家主大人道,可以不做追究,五条家向来广纳贤才,一位给大小姐做保镖的0咒力罢了,倒也不是不可以留个容身之处。”
五条凛:“……呵呵。”
不是,在用这种施舍一般的语气屈尊降贵地说些什么呢?他们能被甚尔先生火力全开时期当盆菜炒了吧?谁给他们的脸觉得,愿意收留甚尔先生就足矣让他感恩戴德呢?
眼见五条凛笑了,她这个大傻春的爹还以为有的聊,赶紧乘胜追击,紧随其后地开口:
“再来就是那位拥有咒灵操术的少年……”
五条凛的神色忽然变了,她敛起眼眸:“你们跟踪我?”
其实这一下可算是误会了五条家了,夏油杰的信息,还是他自己有意无意地透露一些出来的,因为他想通过“五条凛与自己认识”这一点,给五条凛提供一些助力。
但是很明显这造就了新一轮误会,虽然怎么往坏处想这些家伙都不冤枉就是了。
凛的便宜爹并不清楚五条家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他只转移话题道:“你那位朋友,出生在普通人的家庭,没有任何背景助力。”
五条凛:哦,原来如此,还想用杰的父母去威胁她什么。
“……我说。”此时此刻,五条凛忽然站起身来,打断了她父亲的喋喋不休,而恰好在这时,五条悟也从正门进来了,他一看到这货就神色骤变,厌恶之极,刚准备替妹妹将他打出去,却见五条凛抬手制止了五条悟的行动。
她忽然开怀的笑着,问道:“你猜,如果我想的话,到底是我辅佐哥哥当家主,还是哥哥辅佐我当家主?”
五条悟自然是从善如流:“凛想做什么都可以啊,想踩在那些老头子脑袋上走路都可以。”
虽然这个破烂家族不知道有什么家主好当的,可是如果妹妹需要的话,即使是天上的星星他都能给摘下来。
可这句话给他们爹气了一个躺倒:“你,你们——五条凛!家主大人说的果真没错,你是不是被奇怪的东西附身了?你到底学了什么离经叛道的诅咒师的术式,还是说,你早就起了要从心理上逐步操控你哥哥的心思?”
五条凛:“……”
她呈现了一个表面笑眯眯,内心璃月国粹反复循环的微笑。
“哥。”
五条悟抬了下眼皮:“嗯?”
“孩子突然不想演了。”
五条悟闻言眼睛睁大了一番,不过他很快笑吟吟地摘了墨镜:“好啊,凛说不演,那就不演了。”
“——说吧,凛想要怎么做?”
便宜爹睁大眼睛,看着面前两个孩子在此时此刻仿佛对上了彼此的脑电波,一起用同样笑眯眯的表情慢悠悠地对着话,却予以了他一种大事不妙的预感。
完,完了,原本按照家主大人的吩咐预备徐徐图之的,但是好像起到了反效果,怎么办?
……
半小时后,只听霹雳一声巨响,雷声惊天动地,五条凛的身后站着一位容貌过人,气势凛然的紫发少女,抬起一把凭空多出来的刀,哗啦一声就将整个长老议事厅都给劈了开来。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的靠山只有我哥呀?”
她望着面前抖成筛糠的五条家长老团,灿然一笑。
——想不到吧,除去神子以外,站在她背后的,甚至还有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