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我的腿,变回来了。”
少女温润的嗓音近在咫尺,而与此同时,散兵觉得自己的头脑嗡的一声,几乎炸开。
他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掀开了自己的外袍,猛地扔在了她的身上,并且瞬身退至了稍微遥远些的距离,他的内心只恨这边国家的天气不似至冬,根本无需穿执行官的那条厚重的毛绒斗篷,否则此刻一定能用更加严密的布料严丝合缝的将她裹起。
他背过身,不将视线落在后方,只听身后传来沙沙几声布料摩擦的轻响,他抬手,将斗笠的帽檐压到低到不能再低,以往无论在任何场合都显得十分游刃有余的少年,在如今的状况之下,却只表现的相当窘迫。
因为条件苛刻,这个时候也只能艰苦一下了,五条凛并没有拒绝少年的外袍,她稍微将它整理了一番,当成裙衫去围系在腰间,牢牢地固定好。
抬头时,只看到他一丝不苟的站在不远处背对着自己,少年的上身只着着无袖的黑色内搭,两边肩侧白的反光,僵立在原地,仿佛站成了一块石头,没忍住笑了笑。
其实,五条凛并不十分在意这个小小的意外。
经历了出生起便被病痛折磨的,想要作为人类去活着都是奢望的那一切以后,性别这个概念其实早在她心里已经淡化到趋近于零。
她现在其实是十分开心的,毕竟恢复了人类的腿之后便能方便许多了,嘛,虽然并不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变回来的。
“散……”
她下意识的发出了一道音节,作势呼唤面前的少年,下一秒忽地回忆起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和这位熟悉的角色彼此做自我介绍,赶紧急刹车。
“那个,我整理好了。”
散兵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很明显他听见了这句话,却并没有回过头的意思。
“刚才,真的谢谢你。”五条凛却不恼,她活动了一番自己全新的双腿——一双能跑能跳,不受任何病痛阻碍的健康的腿。
她现在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恨不得现在就多多复习术式,然后回去和两面宿傩大战成百上千回合。
散兵也终于缓缓侧身回眸看她,他的视线下垂了一瞬,她确实已经用自己的外套严严实实的遮盖住了,说实话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衣服能有这种穿搭方式,可是他的视线仍然像被烫到了一般,飞速的移上去。
“我还从来不知道……”散兵忽得用上了自己日常与人交流的语气:“人鱼的那条尾巴还能变成腿。”
为什么他的言语突然又带上了点刺呢,也许是因为觉得被戏耍了,有几分羞恼。
“诶嘿,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很神奇吧?”五条凛却一点都没有听清楚他的话外之意那般,依旧笑的阳光灿烂,略显没心没肺。
这句话进到散兵的耳中翻译了一下,随后就变成了:啧,结果又是多托雷那家伙做的。
少年执行官望着自己面前一脸新奇的蹦跶蹦跶和使用着那双全新双腿的少女,内心瞬间被酸涩和愧疚所占领。
酸涩是因为她的变化定然又是那家伙惨无人道的某些实验所造就的,也定是会辅助某些代价。
愧疚则是因为……方才那一瞬间,他居然是在内心想当然的认为着她对自己有所隐瞒,因此又产生了些许怀疑。
在无形中又给博士加了几口黑锅以后,正沉思着,五条凛哒哒哒的跑到了散兵的面前。
她的金黄色长发随风摇曳,她的眼眸璀璨到仿佛一眼就能看出人类内心深处的所思所想。
“凛,五条凛,这是我的名字。”
她歪着眼眸,她笑起来眼里像是融进了揉碎着的星辰大海,那完美继承了五条家优良基因的面容在笑起来时更是让人晃了神。
五条凛问出她其实在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的问题,她笑眯眯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姓名不过是行走世间的一种代号罢了。”他回避了面前的少女过于热情闪亮的视线,他已经太久没有沾染过这种视线。
这就是不打算直接去告诉她真名的意思了,五条凛心想。
“好吧。”她耸了耸肩,心想按照原作里此刻散兵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格,不跟她惊天动地的打一架已经是最好情况了,她不能对对方要求太高。
散兵望着少女的神色变化,他忽然鬼使神差的补了一句:“随意,挑你想要的称呼吧,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怎么样都好。”
五条凛:“……欸?”
可是没有记错的话,能够为他取名,这不是游戏剧情里面,攻破了他的心防,彼此了解和彼此救赎了之后,才能拥有的待遇么。
她忽然想到了最开始时,散兵面对她莫名其妙对她蹦出的那句“母亲”,还有不管从哪个角度想都不大正常的优待,根本不像对待陌生人的态度,一个不大确定的猜测已经慢慢在她的颅内成型。
莫非……
游戏里面的角色,还记得她?
又或者说,以某种形式记住了她?比如说那烙印下来的十级好感值。
至于如何验证……
这位风系小男孩从见面开始到现在为止唯一的嘴臭毒舌都是针对多托雷而不是她的,她觉得这一定是十分有力的证据。
不过,目前还不完全敲定,她觉得自己还需要好好确认一番。
“什么称呼都可以吗?”她试探性问道。
“……”散兵扫了她一眼她一脸期待的搓着手的模样,忽然觉得她的神情不像鱼,倒是像正抬着爪子跃跃欲试的猫了。
五条凛:是的,我们五条猫猫是这样的。
“啊,什么都可以。”他忽然松快的笑了笑,那并不是代表对面这人大难临头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
“什么都可以是指……像崩崩小圆帽这种的都可以?”五条凛问道。
散兵:“……”
他幽幽地望着面前的少女,二人对视着沉默了一下。
“哦?你最好不是在开玩笑。”
五条凛下意识的抖了抖,可能是因为他自带的气场,她弯着眼眸迅速改口:“哎呀,那我看少年你的斗笠圆圆的,不如就叫你阿帽……”
虽然他的脸色表面上沉了下来,却并没有出手打她,五条凛想,这说明她的猜测大概率是对的,这位她曾经熟悉的角色,一定以某种形式还与她有所关联。
呜呜。
五条凛想起来了自己之前在须弥的森林里上蹿下跳采树王圣体菇的时光,又回忆起了自己大街小巷的翻找箱子开原石去为他抽满精专武且没几次不歪成大保底的过去,追忆起了自己一个人将整个提瓦特她抽到的角色慢慢从lv1拉扯长大的经历……
在身体无法自由活动的时候,那个游戏便承载了太多她的情感和记忆,早已经深深的陪伴在她过去的生命里,成为了与她密不可分的重要存在。
太感动了,虽然现在的散兵看起来完全不记得了,但是她真的好欣慰啊,因为至少这孩子即使被冒犯了,也没想着和她打架呢。
“……”散兵的眉头抽搐了几番,可他似乎无论如何也生不出气来,他望着面前的少女,最后只淡淡的吐了一句:“嘛,随便你。”
在下一秒,他被弹射起步的少女猛地抱住了,这让他浑身一僵,因为他至少有过数百年的时间没有被这般突然袭击,猛然靠近过了,他居然没有下意识的催动邪眼来劈一道雷简直是个奇迹。
他此刻似乎已经完完全全忘记了,自己最初接近她的想法,只是为了给这条已经出逃的试验品一个解脱。
“……别靠得这么近。”
散兵的语气显得此刻的他有些别扭,但是五条凛很完美的传承了她哥习惯顺杆子往上爬的美好品质,她一眼就看出来对方并没有真的生气。
于是她笑眯眯的小声夸:“好的阿帽,没问题阿帽,真的是妈妈的好大儿……”
这一次散兵是真的有点炸毛了,他似乎以为,面前的少女是在用这个称呼来嘲笑方才二人初遇之时他下意识的那句称呼。
其实五条凛没有别的意思。
她看待自己含辛茹苦抽到的,一点一点收集材料拉扯长大的游戏角色,那确实很像妈妈看孩子呀。
就在他们面面相觑之时,散兵遥遥的听到了身后几个愚人众属下的声音。
“散兵大人,您现在在那里吗?”
“博士大人可还安好?您那边的情况如何,请坚持住,散兵大人!”
“——莫非刚刚那场爆炸声,是因为有敌袭么,您放心,属下们这就与公子大人前来相助于您!”
“哟!我的同事…嗯,伙伴,你那边的情况还好么?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聒噪的家伙们又来了。
尤其是恰在此时,他还听到了头脑简单,四肢也不甚发达的同事,十分有辨识度的声音。
其实听到那句话的不止有散兵,还有此刻的五条凛,她只觉得那句“伙伴”实在是分外耳熟,让她想到了那年歪过好多次的冬极白星,肝脏部位莫名开始紧跟着隐隐作痛。
五条凛:稍微给她点时间,没错,这个声音实在是太他宝贝的耳熟了,莫非她马上就要和那个男人见面了么……
散兵蹙起眉,垂眸望着还正呆在自己面前的少女,只觉得她的脑袋似乎是因为那些实验不能理性思考,因此也不打算对她此前的冒犯细究。
他重新俯身将愣在原地的她打横抱起——顺便将她裹在腰间的那衣衫又束紧了一些,几乎裹成一道蚕蛹。
五条凛好奇的探出来试图往后看的那颗脑袋,也被他不带半点犹豫的摁了回去,她只好十分老实的将脑袋靠在了人偶少年的胸前。
嗯,听不见他心跳的声音,但是他的皮肤并没有想象中的坚硬,反而是有些许柔软的,带着回弹的质地,而散兵纵身而起的同时,没忘记黑着脸掐住了她不是很安分的拱来拱去的下巴。
他压低声音:“别动。”
五条凛很听话的果然没动了,只是少年的身形瘦削纤薄,她还是能透过他的肩侧,遥遥的看到不远处的下方,那位正仰着头手搭凉棚望向她的方向的高个头执行官。
他们只来得及对视了一眼,一眼之后,散兵带着她潜行进了山林之中,五条凛想,他之后能够拿到风系神之眼,果真不是没有理由的。
……
“公子大人!”
“公子大人,散兵大人他现在,好像已经先行离开……”
下属们气喘吁吁的追上前来,一副累到够呛的模样,说实话,他们很难赶上这位精力旺盛的年轻执行官的速度。
却只见他们的公子大人,达达利亚先生正仰头望着上方发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比日常时更加不机灵了些。
“呃,公子大人……?”
他们犹豫着问道。
“……我刚才。”这位笑得阳光且开朗的至冬大男孩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他的目光灼热,难得用严肃的语气说道:“似乎看到了我这一生命中注定的宿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