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福船去向,施耀指出两个航海目的地,一个是远在南海的吕宋岛,那里此时被佛郎机人占据,手上白银无数,一年往返之下,获利足可发家。另一个是东海北方的长崎岛,那里是日本国的属地,盛产白银,福建、浙江商人来往其地,更加频繁,历史也更加久远。
江南之人,因此航线,发家致富者,不胜枚举。
在施耀看来,东海洋面季风更加给力,洋流也较广海迅猛,江南、福建之人,每年夏日趁南风结队出海,顺洋流北上,到达长崎甚为便利。等冬日时,风向、洋流转向,携带日本货物、白银南返,钱挣得不要太爽利。
前往吕宋则正好相反,冬日南下,夏日返回,四百料福船航行洋面,只要不遇飓风,基本可保安全。实际上,随着航海经验的逐年积累,海上之人对飓风时节把握极准,出海时,又是结队而行,海上遇难之事,已经很少发生。
当然,如果你就是头铁,非要仗着自己有本事,几艘大船便自行前往,那和找死也没啥区别。即便是风平浪静,光是海盗一项,就能让你倾家荡产。福瑞昌出海迟迟不行,还不是没人引领嘛。
相形之下,广海的情况颇有不同,朝廷在这里并没有指定外贸港口,但却留下濠镜这个漏洞。
佛郎机人经过百余年持续不断的航海通商,在和燕朝多年纷争之后,终于在广东香山的濠镜澳站稳脚跟。此时连年通商,已成定例,濠镜港口,渐成双方共管之势。
说到此处,施耀意味深长地看着几位华兴人,欲言又止。
王海洋心思通透,连忙请教起来,既然佛郎机人能在濠镜长居,他们作为同宗同族之人,朝廷应该更为宽大一些,想来定居之事,应该能成。
施耀扶额长叹,直言华兴人想的太简单了,人家佛郎机人用了上百年时间,前赴后继,死伤者无数,才换来濠镜居住许可,你们华兴人准备如何行事,才能让朝廷对你们放心。
数日交往下来,施耀显然不认为华兴众人会安稳做个顺民,就冲他们如此急迫地和燕朝通商,其行径和佛郎机人并无不同。至于同宗同族,倒是个过硬的理由,问题是你要认主归宗,首先得服从州城管制吧,上来就把榆林港周边的官军一扫而空,说你是海贼,一点都不冤枉。
王海洋哈哈大笑,表示如此操作,纯粹是为了自保,总不能刚进港口,便让人盘剥殆尽,那不是傻子行为嘛。再说了,我等若是任人欺凌,变成不名一文的乞丐,何谈造福乡里。
施耀等人对王海洋的说法纷纷点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问题是官府可不一定就是讲道理的地方。
这个话题比较复杂,施耀略去不提,继续说起广海的情况。
由于佛郎机人的存在,广东对外贸易的特点十分鲜明,那就是前往南海诸国的动力不强,毕竟有佛郎机人送上门,谁还愿意遭那个罪。因此,两百料帆船便大行其道,毕竟海岸线这么长,沿岸府县也不太穷,总有不少生意可做。
即便是要远行,广海沿岸的便利也是浙江、福建等地不可比拟的,地利之便更是优于东海。
从广州出发,一路西行,再南行,均有大陆相连,商船根本不用冒险进入大洋,所过之处,安南国、占城国、暹罗国等依次坐落,一直到南海边缘的满剌加,都没有问题,无非是时间长些。如果敢于冒险,再从西往东,到达吕宋、爪哇都是常事,反正南海南端,各国岛屿相连,总能找到显眼的路标。
从福瑞昌的角度来看,也是从濠镜拿货最为便利,但毕竟属于后来者,只能喝些汤汤水水,想要发大财,还是得自己亲自远海航行,其中艰难,从曹家过往经历,可见一斑。
对此一论,王海洋颇为不解,福瑞昌背景深厚,如何就只能喝些汤水?
听到王海洋继续刨根问底,施耀顿时一阵头疼,所谓言多必失,此时想要收回前言,已然不能。好在前几日曹洪曾言,遇到如此奇事,定要拿出志在必得的劲头,和华兴人谈成合作,至于官府态度,哪比的上银子来的实在。施耀对曹洪所言极为认同,在他看来,要不是华兴人武力超强,抢上一把又有何妨。
无奈之下,施耀沉吟许久,让高祥等人先到院外停留,才继续解释起来。在他心中,如今只有开诚布公,才能赢来全面合作。
曹、羽两家创立福瑞昌,仅作为普通商户,从濠镜弄些番货,挣大钱不容易,但要想细水长流,持续经营下去,还是不难的。难就难在曹洪京城一行,引来两个大股东,人家可看不上些微小利,显然是要挣大钱的,这就让福瑞昌的商业定位发生巨大改变,因此,出海远行便成了必然之举。
施耀本想简单解释一番,蒙混过去,但见王海洋、陆冠南等人听的入神,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根本就不给他停下的借口,只得继续深入讲述下去。
就濠镜商业来说,主要依赖的便是佛郎机人的货运贸易。每到春季时,浙江、福建商人便会趁北风未衰之时南下,广东这边也会准备好贸易货物,等待夏季时,佛郎机人趁南风携大船北上而来,各方互通有无,大行商事。之后浙江、福建商人会趁南风返回,而佛郎机人则要等到冬日到来,再趁北风返回南洋,或过满剌加返回本国,当年贸易便告结束。
多年以来,广东对外贸易早成常例,内外商户各取所得,各分其利,均有定数。福瑞昌就是有天大的背景,也难以撼动分毫。何况人家也不是白给的,你有背景,人家也有,真要斗起来,代价实在巨大。
实际上,这些年围绕番货的明争暗斗年年上演,各家商户来来去去,家破人亡的事情并不少见。问题的关键是福瑞昌的背景太过敏感,如果贸然参与进去,必定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如此一来,必会带来广东震荡,广海不靖。
王海洋此时听出些意味,不由追问起来,是不是福瑞昌的背景太大了,骤然进入濠镜,怕是会搅乱整个海外贸易。
施耀微微点头,表示也对也不对,照实来说,背景大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背景路数不对,你们想想,曹如是乔仁的干儿子,江守泰是乔仁的门客,而乔仁是司里监大太监,专职伺候太子殿下,这就和皇家牵扯上了。
若是让皇上知道海贸如此赚钱,再命福瑞昌任意行事,别说濠镜了,估计月港那边也不得安宁,如此一来,还不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
现在想来,人家广东各路神仙不带福瑞昌玩,完全情有可原。
如此重大生意,天下人谁都能做,唯独皇家做不得,这就是燕朝的潜规则。
最后,施耀极为无奈地说出心中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