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阳。
白波帅李乐抵达了黄河北岸,并数次举火为号,以通知南岸的天子和公卿速速渡河,以避开李榷、郭汜的兵锋,可久久得不到回应。
李乐顿然心生犹疑,他怀疑天子刘协所在的营寨被李榷、郭汜攻破,天子和公卿都落入了凉州贼的手里,故而黄河南岸迟迟不见人影。
这种情况下,李乐盘算了起来,是就此回归河东郡,做他的白波渠帅继续逍逍自在,还是返回黄河南岸,前往天子刘协所在的营寨一探究竟。
两种念头在脑中纠斗,李乐在黄河北岸的滩头来回踱步,始终下不了决心。
回归河东郡,固然可以保全自身,不用再和李榷、郭汜所部凉州锐卒缠斗,可一旦回归河东郡,他就还是黄巾余孽、白波贼寇。
若是返回黄河南岸,前往曹阳县天子刘协所在的营寨护卫天子,他日天子得脱,嘉赏有功之臣,他便可以脱去贼身,成为大汉的臣子。
‘难办啊!’李乐仰头望月,一时间难以定夺。
他作为黄巾余部河东白波军将领之一,从河东拥兵前来护驾天子,一则是受到了故友杨奉的邀请,二则他打算依靠着护卫天子的功劳,就此脱去贼身,不再做人人喊打的黄巾余孽。
只是形势危难,意图阻止天子东归雒阳的李榷、郭汜所部凉州锐卒战力实在强悍,他会同白波帅韩暹、胡才、李乐以及南匈奴右贤王去卑等人的部曲,也难以战胜。
李乐所忧心的是,护卫天子的功劳还没拿到,就此被李榷、郭汜阵斩,这般就亏大发了。
正在李乐旁皇不定之时,黄河南岸却是亮起了灯火,虽是月光皎洁,四野分明,可灯火比之月光,明亮更甚一筹,眼尖的李乐瞬时就看在眼里。
‘总算来了。’李乐松了一口气,如今不用他再去烦恼什么了,只待天子到达黄河北岸,而后拥护天子前往河东即可。
然而令李乐未曾想到的是,来人并不是天子和公卿,而是一名报信的使者,使者下了黄河南岸十余丈高的岸头后,驾着一叶扁舟,携带一点灯火来到了黄河北岸,向着李乐禀告情形。
“李榷、郭汜向天子请和,天子仁德,答应了下来,李榷、郭汜将于明早释放擒获的百官、宫人妇女,并归还劫掠到的乘舆、器服,而后西归长安,为朝廷外藩,守卫一方……战事已经了结,天子着我前来唤将军回去。”
“谈和啦?”白波帅李乐下意识的问询了一句,见着使者点头肯定,他乐呵了起来,天子同李榷、郭汜讲和,那便不用再打了,他也就不用再去面对凉州锐卒了。
突然李乐像是想到了什么,或者说他反应了过来,他露出吃惊的神色道:“等等,是李榷、郭汜向天子请和?不是天子向李榷、郭汜请和?”
李乐察觉到了使者话中的漏洞,明明大胜的一方是李榷、郭汜,哪有胜利的一方请和的道理,他悄悄往后退了一步,手按在腰间的环首刀的刀柄上,带着戒备的眼神看着面前的使者。
使者话中的漏洞,让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使者对李乐的动作浑然不在意,他侃侃而谈道:“将军,天子者,万民之首,宇内共主也……这天下,岂有天子向臣下请和的道理,自然是李榷、郭汜向天子请和……夜寒风大,且临河寒意更深,将军随我回曹阳吧。”
李乐兀自不信,使者的话着实难以令他相信,他怀疑起面前的使者不是天子所遣,而是李榷、郭汜攻破天子营寨后,知晓他到了黄河北岸,遣人过来诱他回南岸,一网打尽。
“夜间灯火晦明,渡河不便,且待天明吧。”李乐推脱了一句,他打算等到天亮再看看,先观望一下形势再说。
“也好,明早再回南岸。”使者也不强求,他只是过来通传一下消息,具体如何行止,还是李乐做主,这乱世,有兵的是大爷,没兵的就是小卡拉米了。
一夜悄然而过。
晨曦之时,李乐自黄河北岸望着黄河南岸,却还是下不了渡河的决心,他始终担忧是个陷阱,李榷、郭汜给他在南岸布置了个口袋,只等他一渡过河,就将他吞下。
能在这乱世生存良久,李乐秉性上的谨慎小心,是他生存的利器,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走一步看三步,避免落入危险的境地。
“将军。”使者见着天明,而李乐兀自不动身,他催促了一句。
李乐笑呵呵的道了一句:“且待本将朝食,填饱肚子再说。”他只是推脱。
使者按捺下脸上的急色,他点点头道:“将军说的是,先填饱肚子,士卒才有力气划船。”
只是朝食过后,李乐还是没有动身的念头,他装模作样的捂着肚子道:“昨夜似乎有些受寒了,我这肚子有些不太舒服,不如我派几人送使者先过河吧,等我肚子稍稍好上一些,晚些时候我再渡河去。”
李乐打算派几个信得过的人跟使者到南岸观望下形势,如果真的和使者所说的一样,他就渡河,不然,他就撒起脚丫子,往河东窜逃而去。
“如将军所言。”使者一以听之,任由李乐发挥他那低劣的演技,全盘应了下来。
不多时,使者同李乐的几名亲信回到了黄河南岸,并返回了曹阳县处天子所在的营寨。
再过了一段时间,晨时的日头升到了接近中天的时候,李乐的几名亲信在李乐焦急的等候中,出现在了黄河南岸,并渡过河去,向李乐禀告着他们的见闻。
“将军,确如使者所言,李榷、郭汜同天子讲和了,我等抵达曹阳大营的时候,李榷的侄子李暹正在送还擒获的公卿和百官,并归还了天子遗落的乘舆、器服……眼下李榷、郭汜已经拔营起寨,向西方奔长安而去。”亲信将他的见闻一一道出。
“还真是讲和了。”李乐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明明胜券在握的李榷、郭汜,竟是放弃了即将到手的天子,就此西还长安了,虽是不合常理,但却偏偏发生了。
其中必有变故,或者说,长安有所变故,李乐非是痴愚之人,他冒出了一个猜测。也只有长安出现变故,李榷、郭汜担忧起留在长安的妻儿财货,才会在大胜之后请和,就此西还。
至于是什么变故,李乐不得而知,他打算等回去问询下杨奉、韩暹或者是胡才等人。
“渡河,渡河。”李乐放下了对黄河南岸的戒备心理,他连呼了两声渡河,招呼着帐下士卒渡河。
黄河冬日水浅,上游来水量减少,故而河面不阔,水流也变的平缓,使用着渔家常用的小舟,李乐率领部曲安然渡过了黄河,向着曹阳的大营而去。
抵达大营后,本意是向着好友杨奉、韩暹或是胡才打听下李榷、郭汜为何突然请和的缘由的李乐,却是在到达大营后,便从虎贲羽林接头交耳的言语中得知了李榷、郭汜突然请和的缘由。
护卫天子的虎贲羽林们劫后余生的脸上,是欢喜的神色,他们的口中,念念叨叨着一个名字-刘益州,以及刘益州所做的事情。
根据虎贲羽林口中的只言片语,李乐拼凑出了详情,那就是刘益州兴义兵,除凶暴,夺了陈仓,兵向长安,吓的李榷、郭汜不敢于弘农继续阻击天子东归,向天子请和后立即返回了长安,去守卫他们的妻儿财货。
“刘益州。”李乐念叨着这个名字,他对益州刘璋的事迹知之不详,毕竟蜀地偏远,群山相阻,且没听闻那位益州牧做的什么大事,可现在,刘益州似乎是从蜀地跳了出来,夺了陈仓,兵指长安,有意尊奖王室了。
脚步不曾停歇的李乐踏向中军大帐,他准备向天子复命,而走到中军大帐的门口的李乐,刚准备伸出手掀开帘帐,不待通报的进入中军大帐,可他的手刚触碰到帘帐,仿佛触电般的收了回去。
以往天子流离,为李榷、郭汜所逼,可关东诸侯却是各拥强兵,作壁上观,一众诸侯等都对天子的窘境视而不见,无意于拥兵前来辅佐天子,这种情况下,天子威望甚衰。
也因此,被天子诏来护驾的李乐,依仗着手下的强卒部曲,向来是使着他那粗野的习性,礼仪什么的他是一概不顾。
如见天子所需的先由谒者通传,得天子允许,然后再陛见的礼节,前面他都是视作繁文缛节,想见天子就掀开营帐,直抵天子跟前,什么谒者,他是全然不顾的。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天子有了外藩,且是强藩作为外援。
“还请入内通传一声,言臣李乐求见。”李乐向着门口的虎贲拱手言道。
门口值守的虎贲闻言一怔,却是没有立即反应过来,毕竟以往这些前来护驾的白波帅可是不顾这些礼节的,今日却是不同寻常的要他通传。
能于中军帐外值守,这名虎贲自是非凡,他很快反应了过来,向着李乐还了一礼,而后掀开帘帐入内通传去了。
片刻后,这名虎贲从帐内走去,告诉李乐,天子允其陛见,并为李乐掀开帘帐,方便李乐入内。
李乐闻言整理下服饰,端正了面色,迈着小步伐走入了中军大帐,走到帐内后,他先是扫了一眼好友杨奉、韩暹以及胡才,只见几人身姿不复往日的散漫,身形是挺拔笔直,面色也是和他一般无二的端正。
此外中军大帐内的氛围也不像往日一样,往日里大帐内将校多有交头接耳,时不时有低声的言语,场面有些混乱,今日却是全无杂音,整体上呈现一副肃穆昭然的景象。
李乐收回扫射的目光,他走到大帐中间,一板一眼的向着上首的天子刘协施礼道:“臣李乐拜见陛下,愿陛下万年。”
“李将军请起,军中但行军礼,不必跪拜。”天子刘协态度亲和。
“想来将军当是已经知晓,李榷、郭汜遣人请和,如今已是兵退关中,现下时局小定。”
“此事赖陛下洪福,神灵护佑,故而贼众不敢冒犯,请和退兵。”李乐拽了一句文,他没有直言是因为益州牧刘璋夺了陈仓,所以惊走了李榷、郭汜,而是归功于天子。
“非是朕之功也,李榷、郭汜退走,实赖益州牧刘季玉,刘季玉国之干臣,宗室良人,遣大将甘宁、娄发夺了陈仓,李郭二贼后路生忧,故而退走。”刘协将早上聚众宣讲的话再度讲了一遍,语气虽是平淡,但其中意味十足。
昨夜刘协同太尉杨彪、宗正刘艾、国舅董承等一番商议,决定扯起益州牧刘璋的大旗,明明白白的告诉众人,虽是关东诸侯对天子不闻不问,可天下还是有忠心的臣子,益州牧刘璋手握强兵、坐镇一州,正在勤王保驾的路上,借着益州牧刘璋的虎皮,用以震慑一众白波军的骄兵悍将,使白波军的将校知道,眼下若是在天子面前骄横,异日难保被拉清单。
“国有忠良,此陛下之德化所致。”白波帅李乐依旧归功于天子。
见着白波帅李乐摆出不同以往的恭敬态度,天子刘协心头生慰,他好生问候了几句夜间渡过黄河,于黄河北岸吹了一夜冷风的李乐,而后散了朝会。
散会之后,天子刘协照旧留了太尉杨彪、宗正刘艾、国舅董承等几个心腹之人商议。
“众将颜色非比往日,态度稍稍恭敬了些。”宗正刘艾感叹了一句,以往这一伙骄兵悍将,凭借着护驾之功,可是十分的骄横,却是难以制衡。
“时局不同,容不得他们放肆。”太尉杨彪冷哼了一声,这里的时局,指的是天子不像往日一样无有诸侯念想,无有诸侯看顾了。
天子刘协点点头,他谓然叹曰:“盖刘季玉之功也。”
扯了几句朝会时的情形后,天子刘协开口:“今番稍定,朕意于正月癸酉,郊祀上帝于曹阳,大赦天下,改元……”
刘协顿了顿,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中言道:“建安。”(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