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幸运儿,还跟自家同姓,建宁大族孟氏的族长孟仪听到刘璋喊出‘孟卿’二字后,百无聊赖的如是想到。
他现下只想早点结束这场封赏南中有功之臣的大会,回家好好的蒙头睡上一觉,睡着了就不会心烦意乱,不会因为俯逆雍氏的事情悔恨万千,致使自家心头苦涩万分。
但只片刻后,孟仪见到在他身边列坐的一些大族的族长将目光投向了他的身上,不经意的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看什么看,没见过反正的叛贼吗?’对于这些不知来意的目光,孟仪没好气的在心中骂上了一句,宣泄胸中的郁闷和苦楚。
“孟兄。”
孟仪侧头看去,一位平日和他关系亲近的建宁郡大族的族长,低声向他喊上了一句,并伸出手指、示意他朝明堂上首的位置看去,面上有些急色,在为他捉急。
顺着这位族长手指示意的方向,孟仪朝着明堂上首的位置看去,只见坐在上首的刘璋,正将目光投向他这边,与此同时他听到刘璋身侧的彭羕朝他喊道:“孟族长,还不出席,你要明公等到什么时候,天黑吗?”
孟仪来不及思考什么,他连忙起身,只是他的动作,不免有些手忙脚乱,心性未曾安定的他更是险些摔倒在了地上,引来周围一众非是建宁郡出身的大族族长露出皱眉的神色:‘好歹是一族之长,怎的如此没有定性,行事慌慌张张,毛毛躁躁的。’
走到明堂中间,孟仪忙不迭的跪拜而下,向着刘璋恭声道:“仪在,还请明公训示。”
‘胆气丧尽。’刘璋评价了一句面前的孟仪,而后他温言道:“训示倒是没有,却是有一事委任于卿。”
“明公但讲,仪无有不从。”顺着刘璋的话,孟仪立刻响应,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言语中没有丝毫的不顺。
“孟卿前番虽是俯逆,但错而能改,善莫大焉。其次孟卿从夷人手中征集到了乌狗一百头,螨脑一斗,斫木构一丈者一千枚,更是捐家产以助军资。故而孟卿虽是有过,但亦是有功,且功微高于过也,我意以卿为云南县县长,不知卿是否属意。”刘璋给出了对孟仪的处置,他打算将新立云南郡的郡治交给了孟仪。
这是刘璋这段时间考虑的结果,也是他通过考察了孟氏的表现,故而下了这样的决定。
孟氏在南中叟夷之中的声望很重,从孟氏轻轻松松的就从叟夷中征缴到了乌狗、螨脑、斫木这些物资就可以看出来。刘璋其实对乌狗、螨脑、斫木这些东西并不怎么感兴趣,但是让孟氏去向叟夷征缴这些东西,一方面可以用来检验孟氏在叟夷中的声望,另一方面拿来对孟氏做服从性测试,是再好不过的。
现在,孟氏通过他的考验,所以刘璋并不打算将孟氏排斥出他的官署,而是将孟氏纳入南中的官吏中,借孟氏的威望,向叟夷征缴税赋,只是不再是乌狗这些东西,而是他所需要的耕牛、战马、丹漆、金银铜铁等物。
“啊。”前面听到刘璋有事委任于他,正打算再出点血的孟仪,听到刘璋后面的话后,不由的讶异了一声,在滇池县明堂内失神了片刻。
‘这……这怎么可能。’孟仪觉得自家耳朵失灵了,不然何至于听到了不可能的话,上首的明公竟是要任命他担任云南县的县长,他一个俯逆雍氏的反贼,没有跟着雍氏一起被枭首已是庆幸万分,怎么还可能出任县长,治理一方。
对于刘璋的决定,在场众人亦是心中有着不同的想法。
‘何其宽仁之主也。’这是庲降都督高颐在心中感叹了一声。
‘明公胸怀之广,如怀日月也。’这是心性高傲的彭羕心中的念头。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这是一众南中大族族长心中的回响,不比刘璋任命吕昌担任永昌郡太守,不顾三互法,以吕昌坐镇本郡,让他们有所惊讶;也不比刘璋任命高颐为庲降都督、兼建宁郡太守,手握类似持节的权利,卧虎南中,让他们为之震动。
对比刘璋对吕昌和高颐非同一般的任命,都远不如刘璋现在对孟仪的任命,让他们不敢相信,和孟仪一般,怀疑起自家是否听错了,耳朵是不是出毛病了。
一众南中大族的族长的身体,随着他们被震撼的思绪,微微的动摇了起来,但动的人一多,就不免显得明堂有些骚动。
如同老师一般,能一览无余看到下方学生的各种小举动,刘璋此刻静静的看着下方一众族长骚动不安的景象,对于这种动静,他感觉很满意。
关于孟氏的这个任命,他犹豫了一段时间,他知道这个命令过于惊人了。不过老话说的好‘使功不如使过’,有过错的人多少会勤勉些,想来孟仪会努力的替他征收税赋。再者将孟氏从建宁郡迁到云南郡,虽然云南郡有一部分是建宁郡割出去的,但这样多少可以剥离掉孟氏的一些根基。
最重要的一点,是刘璋打算遵循一位成功学大湿的话:‘背叛我的人我都送他100万,忠诚我的人将来就是几个亿了,听懂掌声。’
有些时候,干一些无关紧要的宽仁之事,可以为自家头上刷上一道金漆,让自家看起来更神圣些,也可以更多的招揽到人心。
“肃静。”彭羕皱着眉头向前踏了一步,并向着下方呵斥了一句,而后他朝着茫然失措的孟仪提点道:“孟族长,还不回话。”
“这,这,这……”孟仪‘这’了半天,方才说出了一番通畅话:“明公,我孟氏罪孽深重,能免于刀斧之刑,已是万幸,我如何能担任云南县的县长,代明公牧守一方,仪深感明公厚恩,但还请明公收回成命。”
孟仪哽咽着声音,感动万分的向着刘璋说完了一番推辞话语,这番话并不是因为谦虚,实是他真心觉得自家配不上云南县的县长,也配不上在刘璋这么宽仁的明公手下做事。
“我意已决,孟卿就莫要推辞了。”刘璋抚着手中的玉如意,感受着玉如意丝滑冰凉的玉身,让孟仪不要推辞。
同时刘璋不待孟仪再度推辞,续而说道:“你的长子孟节,气度不凡,为人孝悌,我很是喜爱,就让他到州牧府任事吧。还有你的次子孟获,虎头虎脑的,也甚是惹人可怜,现有治中董扶,为巴蜀士人用钦仰,就让孟获到董扶门下求学一二,异日说不定能成为大儒,于南中传播文教,教化一方。”
“明公厚恩,仪虽九死不能报也。”孟仪跪拜而下,声音呜咽,眼中更是有泪水滑下,刘璋的这番处理,比起任命他为云南县县长,更让他恩感万分,同时也让他忘却了推辞,事关他的两个儿子的前途,做父亲的自然是全然应下。
几个与孟仪亲近的建宁郡的族长,微微偏过头,交流了一番眼色,面上多少有点对孟仪的羡慕。刘璋将孟仪的两个儿子,一个置于州牧府任事,一个放到董扶那位大儒的手下进学。
虽是刘璋这种操作多少有质子的性质,是对孟仪的威慑。但长子孟节在州牧任事,比留于南中任官为吏,好的不要太多,次子孟获,如有天幸,竟得拜到董扶的门下,他们虽是南中人,但董扶的大名他们是听过的,董扶可以称得上是蜀地的文胆,多少蜀郡世家子弟尚且不得拜入董扶门下,没想到孟获竟是这么的幸运。
“此外,你族内的那位孟琰,虽是幼童,但气质非比常人,我打算收养于州牧府,和我儿刘循做个伴,还望你不要不舍。”刘璋说起了他令彭羕在孟氏中寻得的孟琰,打着好不容易来一趟南中,怎么说也得打包点东西带回成都的想法。于是他想着将孟琰这位日后蜀汉的辅汉将军、虎步监,在和主力诸葛亮大军联系被切断时,领着五六千人,顶着司马老贼数万骑的攻击坚守不动的大将一并带回成都。
“全凭明公吩咐。”孟仪恭声道,对于刘璋的要求,他无有不从。
可惜了,以后就没有什么蛮王孟获了,也没有七擒孟获的故事了,让孟获拜入董扶的门下,日后南中孟氏当是多了一名大儒,少了一名作乱的蛮王。料理完孟氏的事情,刘璋心中发出了些感慨。
只是七擒孟获这件事,只在汉晋春秋和华阳国志有记载,正统的三国志对孟获和七擒孟获一事只字未提,不过这也有可能是三国志的作者陈寿惜字如金的缘故,三国志实在太精简了。作为史书的题材,通常是由记、传、志、表所组成的,陈寿的《三国志》只有本记和列传,没有表,更没有志,平白少了很多资料,着实让人生怨。
见眼下南中人中,该赏的赏了,不该赏的也赏了。刘璋轻咳了一声,准备说起他对南中的规划。
在刘璋的一声轻咳声中,一众南中大族的族长和南中的官吏们纷纷整理姿态,微微弓着身,准备聆听刘璋的训音。
刘璋说起了他的第一条规划,关于属于他的无当飞军:“诸君,璋虽入南中时日不久,但南中的情况我还是有所了解,叟夷之中,多刚狠之辈,不服从官吏的管理,也不顺从大族的礼遇,每每生事,扰动一方,使郡县不得安宁,我甚忧之。”
“所以本州牧打算抽调南中青羌、叟中的劲卒万余家,迁徙到蜀地居住,一来就近管理,方便顾看,二来此辈多骁勇之士,当用于行伍,建功立业。”
言明了抽调青羌、叟做兵员的计划,刘璋阐述起了第二条南中的规划,以汉治夷的政策:“只是南中叟夷众多,本州牧纵使抽调万余家迁至蜀地,也还剩大批的叟夷,充塞于南中,搅扰的南中不得安宁。故而,这些剩下的叟夷就要麻烦诸君了,夷人天性贪于财货,所以还望诸君出金帛招诱,聘用这些恶夷为部曲,使其等有所统属,不至于生事。”
一众南中大族的族长有的人脸上微微泛起苦色,面前这位明公竟是打算让他们去金帛招诱叟夷中的刚狠之徒,这是一件不太好办的事情,而且还要花上大批的金帛财货。
但这群人也没人敢露头去反对一声,刘璋威势太隆,他们怎么也不敢当面反驳,也不敢反对刘璋下发的命令,顶多是去执行的时候磨磨洋工。
同时他们心里不由在想,刘璋前面出手那么大方,如何到了他们这里,竟是没有任何的表示,并且还要在他们的身上刮油。
“收恶夷为部曲,是一件难事,恶夷刚狠,难以驯服。出金帛招诱夷人,是一件苦事,所谓善财难舍。”刘璋埋着头看着手中的玉如意,言语却是没有停滞:“所以璋定了个章程,凡是招募夷人为部曲多的大族,可为县尉、县丞、县长、都尉等,如此略微补偿一二。”
一众南中大族的族长脸上苦色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们的眼睛亮了起来,嘴角也咧开了。刘璋的这个章程,让他们来了兴趣,也让他们为之心动,当官好啊,金银财货如何比得上官位带来的权势地位。
‘入粟拜爵。’对于刘璋给出的政策,庲降都督高颐想起了晁错建议孝文皇帝实行的‘入粟拜爵’政策,也有点类似近前的孝桓皇帝施行的‘卖官鬻爵’政策。但他觉得刘璋的政策更像‘入粟拜爵’,都是良政,而非‘卖官鬻爵’那种恶政。
毕竟‘卖官鬻爵’的钱是被孝桓皇帝用去花天酒地、奢侈无度,而刘璋没有去刮南中大族的金帛用于己身,而是用他们的财货做起了稳定南中的好事。
彭羕琢磨了一下,通过用官位诱惑大族出金帛,去招募恶夷为部曲,一来恶夷贪于财货,成为大族的部曲,必将日渐服属于汉,好无事生非的恶夷少了,南中的治政就平和了许多。
二来南中大姓可以通过这种政策,出任地方官吏,有了进身的渠道,更是可以名正言顺的统领夷汉部曲,有着这群地头蛇各自镇守一方,南中自然能安定下来。
“此外,南中多有膏腴之地、沃壤之土,为叟夷所占,且此辈仗着出产丰阜,财货不缺,故而心生异志,常与官府对抗,不承郡守之令。我意,凡诛灭叛夷,收其土地,能在其地立坞堡、城池者,可于其地奕世袭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