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年,八月初。
贾诩收到了一则消息,韩遂军中粮官由于贪墨,行小斛于军中,为韩遂所杀。这是一则简单的贪墨案,但在贾诩眼中,却不是那么简单,他一眼就窥破了其中的玄机。
携上间细递来的机密文书,贾诩来到了蜀军的中军大营,同门口的都尉马岱和百人督吴班点头致意后,就掀开帘帐走入了大帐内。
“明公。”贾诩怀揣着机密文书,拱手向刘璋致礼道。
刘璋摆了摆手,他示意贾诩入坐:“军中不必多礼……可是有什么好消息?”刘璋垂询了一句。
“不愧是明公,未卜先知。”贾诩不轻不淡的夸赞了一句,而后他通禀起了他带来的消息。
“据间细侦得,韩遂令粮官行了小斛的伎俩,用以减少粮草的消耗,但由于军士怨愤,韩遂不得已,托词乃是粮官贪墨之故,杀了粮官以泄众将校之怒。”
一边说着,贾诩一边将怀中由间细递来的机密文书,经仆役的手递到了刘璋的案几上。
‘好熟悉的感觉!’刘璋听着贾诩的讲述,莫名觉得这种操作太过熟悉了,这分明就是曹操曾经行使过的伎俩。
接过仆役递来的机密文书,刘璋阅览看起了详情,一边看着,他不由露出了讥讽之色,韩遂这人忒不厚道,利用完了粮官,借粮官之头泄了众人之怒,却是没有好生相待粮官的妻子,反倒将粮官的妻子贬为奴仆,不如曹操远矣。
‘真陋鄙之人也!’
刘璋对韩遂生出了人格上的鄙夷,枉韩遂过去被称作凉州豪杰,不想竟是做出了这等下作之事,非是豪杰所为也。
“贾卿以为如何?”刘璋问询了一句,他想知道贾诩对这件事的看法。
贾诩抚须数把,然后出言道:“此韩遂军中粮草将尽也……不然,韩遂也不会做出这般下作的举动,诩料定,韩遂军中粮草当难以支应到本月底。”
“吾意亦是如此。”刘璋点了点头,韩遂所据唯有金城、陇西二郡,对耗是耗不过他的,如今都八月了,韩遂军中当是粮草难以支应了。
“再侯上数日,且观韩遂如何作态。”一如既往的,刘璋保持着坚壁勿与战的姿态,他打算耗到韩遂粮尽军崩,士卒溃逃。
贾诩点了点头,不过他有一二奇谋献上:“明公,韩遂军大部在此,金城、狄道空虚,可派遣大将潜行袭击此韩遂的后方,韩遂军中闻之必然振恐,如此可早些击溃韩遂。”
从事郑度闻言,他摇了摇头道:“此事恐是不易,韩遂屯驻眼前的襄武,斥候四散,我军欲要潜行突袭,只怕会被韩遂的斥候发现。”
“正是要让韩遂军中斥候发现。”贾诩抚须微笑道:“不然这条计策也就难以成功了。”
“原是如此,贾先生之意,度明白了。”作为一名智谋之士,郑度也算是个聪明人,经贾诩只言片语他就明白了这条计策的真意。
“一如卿言。”刘璋下了决断,比起郑度,他一听贾诩画策,就明白的贾诩的意思,贾诩的本意是让韩遂军中担忧后路被断绝,心存恐慌,加上韩遂军中将要粮尽,一来二去,韩遂军溃就在眼前。
不日,韩遂所分遣在襄武城周边的斥候,向身处县寺中的韩遂递来了一条不好的消息,蜀军有所动静,且观其所向,乃是金城和狄道的方向,或是将要袭取他的后路。
“此疑兵尔。”成公英闻言下了判断,他不相信蜀军会绕过襄武去袭取狄道城,断绝韩遂的退路,而金城郡,丢了也就丢了,眼前最紧要的是在粮尽之前击破或是击走蜀军。
韩遂点了点头,他也是这样认为的,只是疑兵归疑兵,这样的消息若是传到军中,以讹传讹之下,只怕军中难安,兼之眼下粮草将尽的问题,恐是军中大震。
韩遂皱起双眉,脸上沟壑纵横,沉思了起来。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他不再是以往那个英气的凉州少年了。
片刻后,韩遂向着成公英吩咐道:“这道消息还需封锁下来,不然军中闻之恐是军心难定,传令阎行好生训军中,凡是传谣的士卒,有所动摇军心者,皆立斩之。”
“诺。”成公英拱手领命,下去传达韩遂的命令。
而事态的发展远超韩遂的预先判断,先是蜀军袭取狄道和金城的消息在军中传了个遍,且军中士卒多谓狄道和金城都被蜀军拿下,他们后路已断,成了瓮中之鳖。
其次军中传言粮草将尽,不日就要断粮,到时候饭都难以吃饱,不得同蜀军坐守相持,早晚被蜀军攻克杀略。
为韩遂所遣,平息军中谣言的阎行,虽是下手极为狠辣,凡是传谣者不管身份如何,都手起刀落,鲜血飞溅,用以震慑其他的士卒。
可恐慌和担忧还是在军中蔓延,不少巡视的士卒瞥了个空挡,就逃离了襄武城,至于羌胡等辈,更是一窝蜂的逃跑,以求远离襄武城这处死地。
不过数日,韩遂盘点军中士卒人数,却是少了千余人之众,这不免让韩遂头疼,他每每听闻到不利的消息,都自觉头疼欲裂,只怕是得了头风之症。
更令韩遂头疼的是,作为盟友的宋建、烧当、雕虎金、参木达等人,也纷纷向着他追问蜀军的动向,担忧蜀军袭取了狄道,断了他们的归路。
“诸君但请安心,兵法云,能而示之不能,不能而示之能,今者蜀军光明正大的做出袭取狄道城的姿态,这分明就是无意袭取狄道城,不过是惊扰我军而已。”韩遂向着宋建、烧当等人解释道。
河首平汉王宋建脸上露着犹疑的神色,他对韩遂的话并不是太过相信:“韩兄,可遣人调查清楚了?还是谨慎一点,派人到狄道城看看吧,万一被蜀军袭取了狄道城,悔之晚矣。”
韩遂耐着性子,继续向宋建解释,毕竟宋建不是他的臣子,他不可能一句话就打发斥退了宋建:“宋兄,眼下正是和蜀军一与一也,将分胜负的时候,如何能分遣一队人马出去,削弱我军的实力。”
“但请宋兄宽心,蜀军绝无袭取狄道城的可能,就算有,也必会为我军所侦知,到时候再做应对也不迟也。”韩遂拍着胸脯向着宋建保证道。
“希望如韩兄所言。”宋建见情状如此,他也就不好再过多追问,毕竟如今他身处县寺之中,左右皆是韩遂的亲卫,万一言辞上有所不妥,惹得韩遂生怒,他恐是没有好果子吃。
接着韩遂又费上了好一番口舌,一一抚平了烧当、雕虎金、参木达等羌胡渠帅心中的犹疑。
只是会议散去,宋建、烧当、雕虎金、参木达等人离去的时候,一个两个,脸上都是带还兀自带着犹疑的神色,心中难以安定下来。
成公英望着宋建及一众羌胡渠帅离去的背影,他忧心道:“将军,观众人颜色,恐是还存有犹疑,说不得会做出背盟的事情来。”
“吾何尝不知。”韩遂点了点头,他直直的叹了口气:“可如宋建、烧当等人,却是不好羁押起来,侵夺他们的兵权,毕竟他们不似一众小种的羌胡渠帅,拘押就拘押了,可用强兵压服其麾下的儿郎。”
“若是羁押宋建、烧当等人,宋建、烧当的部下就会发兵攻打我们,救援宋建、烧当,到时候不用蜀军来攻,我们就会自相残杀到殆尽的地步。”
入夜,韩遂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索性他就起身坐在了床头,思索起了眼前的局势,思索一二后,于夜深人静下,他不时发出了几声叹息。
“吾何以窘迫至此。”韩遂深叹了一声,纵横凉州十余载,他虽是有困厄的时候,但没有像今日这般困厄过,绝无一点生机。
刘季玉,韩遂念叨起了刘璋的名字,为一小辈困守于此,他实是不太甘心,可如今的局势,他却是难以应对。
“嗯?”就在韩遂忧思之时,外间传来错综嘈杂的脚步声,屋外的院子有火把的光芒映入了屋内,落入了韩遂的眼中,让他生出了一副不详的预感。
“将军。”作为韩遂的腹心之人,谋士成公英一把推开韩遂的房门,直直的踏入了屋内。
“何事?”韩遂沉住心气,他披上大氅,向着成公英低声问询道。
成公英语气低落,他面色不佳的说道:“将军,参木达领着参狼羌的人,夜间离营而出,私自逃离了。”
作为韩遂的盟友,宋建、烧当、雕虎金、参木达等人皆是屯驻在襄武城外,同屯驻在襄武城内的韩遂为犄角之势,没有屯驻在城内,也是众人面和心不和,对彼此不敢推心置腹,是故分屯各处。
“糟糕。”韩遂一手化掌,一手为拳,两相击打发出了一声。
这是一个糟糕透顶的消息,对韩遂而言,参木达作为韩遂一个比较重要的盟友,如今见势不妙,离营出走,当是会有他人生出效仿之心,也脚底抹油的离开襄武。
而正如韩遂所料,此刻烧当的营中,烧当半眯着眼睛,仔细的盘问着带来消息的斥候:“你看真切了,参木达跑啦?”
“渠帅,小人看的真切,参狼羌脚底抹油,趁着夜深跑了。”斥候肯定的说道:“不止参狼羌跑了,不少小种部落的人也都跑了。”
“哦。”烧当点了点头,沉思了片刻后,他对着传令官发号施令道:“参狼羌即是走了,我们也别留在这里等死……”
“诺。”传令官闻言拱手应诺,他分遣儿郎去集合烧当部的人马,准备按照烧当的意思离开襄武城的地界。
一夜过后,当韩遂检阅人马,发现烧当羌、参狼羌,以及不少小种羌胡部落都趁着夜深出走,招呼不打一声的离开了襄武。
留下来的,唯有河首平汉王宋建、先零羌的渠帅雕虎金,以及少量的小种羌胡部落,计其人马,不过是一万五千人左右。
襄武城,县寺。
“嘶。”韩遂听着成公英的通禀,他顿感头风将要发作,只觉脑中一片混沌不堪,无法静下心来思考,不免揪心了起来,说起来这里也有他一夜未眠的缘故。
韩遂揪心的姿态落入了成公英的眼中,在他的眼眸中,一夜未眠的韩遂,此刻神色甚是倦怠,眼圈黑的有如烟熏过了一般,头上白发顿生,黑白相陈,身躯也不再笔直高挺,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抽空了一样,混像个落魄的汉子。
“将军,还需保重身体。”成公英殷切的关怀了一句。
“保重身体。”韩遂苦笑了一声,他叹道:“如今烧当、参木达奔离,吾形势顿衰,败局已定……我的头颅都将离开脖颈,保重身体有何用处。”
“将军,还请振作,蜀军必然侦知烧当、参木达离开的事情,今日说不得蜀军会结束避战的举措,引军来攻襄武城,而如今烧当、参木达离去,我军心不稳。”成公英进言道:“是故守御之事还需将军主持,若是将军不出面主持,则底下的士卒必定全无战心,而襄武城则不可守也,我等皆将死于蜀军之手。”
“今日守住襄武城又将如何,军中粮草将尽,恐是难以持久,守得住今日,守不住来日。”韩遂摇了摇头,叹息道。
成公英闻言,他依着一位谋士该有的操守,殷切的进言:“将军,守住今日,我等才有明日,还请将军振作,应对当下的危局才是。”
正说话间,但见一名小校奉阎行之命前来通禀,言是蜀军大军出动,看上去将要大举攻城。
“刘季玉。”韩遂咬牙切齿了一声,蜀军先是避而不战,耗到他粮草将尽。又行疑兵之计,假装断他后路,致使烧当、参木达等羌胡渠帅心存恐惧和犹疑,深夜不告而别。而今蜀军见着他部众离散,军势衰颓,就抓着这个时机大军出动,欲要一举拿下他。
一直以来,仿佛喉咙被刘璋扼住,喘息不得的韩遂,此刻心头怒意暴涨,双眉吊立,他阔步向外走去,他意同刘璋一决生死。
“走,去同刘季玉小儿会上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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