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元年,六月十五。
河池县的地界上开辟出了一处范围宽阔的校场,校场之上,刀戈如林,旌旗飘飘,有上万名蜀兵会于此地,于赤阳下进行着出征的仪式。
祭旗。
祭旗是封建时代一种迷信的做法,大军出征之前,往往杀死一二活物,活物或是有份量的人物,或是特殊的牛马,用以祈求神灵的庇佑,庇佑即将进行的战事获得胜利。
刘璋作为一个拥有现代灵魂的人,虽是对祭旗的做法不太认可,可他既是已经入局汉末这个时代,自然不能免俗,这该祭的旗还是得祭。
这里说起来,杀人祭旗是上供给神灵最好的祭品,而所杀之人,可以是出征前蛊惑动摇军心者,可以是敌军遣来的间细。
当然,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配拉出去祭旗,普通士卒是轮不上祭旗的,唯有有份量的人物才配得上祭旗这个庄重森严的活动。
只是刘璋没有杀人祭旗的心思,在他心中,出征关中,征伐李傕、郭汜等凉州贼,称得上是大喜的日子,大喜的日子杀人,不免有些不太讲究。
于是刘璋着书吏孟节去寻来了一头黄牛,及一匹白马,打算用黄牛白马作为祭品,祭祀上苍,兼之鼓动、激昂士卒的士气。
点将台上,刘璋一个授意,主簿荀攸往前踏上一步,他宣读起了刘璋征伐关中的檄文,向着下方的士卒大声宣读了起来。
檄文的内容大抵是批斗李傕、郭汜二贼的罪行,如李傕、郭汜在关中劫掠杀生,天怒人怨,又如李傕、郭汜上迫天子,下凌公卿的不臣之行。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李傕、郭汜不当人子,合该受死,而他,益州牧刘璋,身为宗亲,又是朝廷重臣,这个时候自然要站出来,一来为天子公卿洗刷耻辱,二来替关中百姓做主,去枭首掉李傕、郭汜这两个凉州贼。
檄文的内容出自主簿荀攸之手,诵读也是由主簿荀攸朗读,荀攸声音洪亮,言辞慷慨,又是立于高台之上,他清晰又响亮的词语,自是响彻周遭。
至于离荀攸较远的士卒,也是能听闻到檄文的内容,毕竟每隔百步,有精通文辞的士卒代为高声复读一遍荀攸所读的内容,自然不用担心有士卒未曾听闻到。
‘用词很不错,句段也很简练,借来激励人心很是不错。’听着荀攸的诵读之声入耳,驻足原地、闲暇无事的刘璋点评起了荀攸写的檄文,他给予了一个很高的评价。
但刘璋自觉就算荀攸的檄文写的再过简明易懂,出于文人的用词习气,这篇檄文中的文字理解起来,必然还是有些为难下方的士卒的,下方的士卒八成是听不懂的。
不过檄文听不懂关系不大,士卒们关切的是祭旗的黄牛和白马,但见在荀攸诵读檄文的同时,祭旗的刽子手先是饮下了一杯热酒,向着鬼背大刀上猛喷一口,用以洗练大刀。
而后血脉喷张、满脸密布着杀气的刽子手来到了黄牛和白马的面前,他先是掀起身体一侧的长袖,露出肌肉虬然的粗壮手臂,将鬼背大刀牢牢的握在手里,高高举起。
身为祭旗的刽子手,他力求这一刀斩的漂亮,斩的利落,斩的唯美,在鬼背大刀落下的那一刻,牛头或马头落地,牛马的颈间鲜血如此才会喷洒而出,将牙旗祭练的一片殷红。
随着两声短促至不可闻的牛马哀鸣之后,牛头马头均已落地,鲜血抛洒在了牙旗之上,渲染出一片殷红之色,展露在了下方的士卒眼中。
“万胜。”
“万胜。”
见着黄牛白马的身躯倒地,牙旗被染红,此次出征的士卒高呼了起来,他们听不懂荀攸所念的檄文,但见牙旗染红,便以为祭旗已经完成,到了出征的时间点了,是时候发出美好的期望了,期望这次出征关中,能有一个好结果。
听着下方士卒山呼海啸般的万胜之声,檄文念的差不多的荀攸,他收起了手上的檄文,往后退了几步,将位置让给了往前踏步的刘璋。
刘璋顶盔掼甲,身披大氅,大步上前几步,出现在了士卒的面前,他平掌向下摆了摆手,示意士卒停下呼喊之声。
身为益州牧,又领兵征战多时,刘璋在士卒中的威望无人匹及,只见他没有言语,只一个动作,下方的士卒瞬息间便止住了呼喊万胜的声音,静静的候着他的说辞。
刘璋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喉管,而后扬声道:“出征。”
没有过多的宣讲,也没有意料之中的激励,刘璋只喊了一声‘出征’,而后这句‘出征’被传音的士卒不断传播开来,直到校场内的士卒都听闻了。
“出征。”
“出征。”
当此之时,鼓声像雨点般的响起,激荡在士卒的胸膛之中,壮烈着士卒的心气。
是时候了,出征关中!
刘璋一言既出,颇有言出法随之相,但见上有校尉、都尉的指挥,下在什长、伍长的带领,立于校场的大军开始如流水一般,向着校场口奔流不息,踏上北上的道路。
刘璋立身原地,面色端正的见着士卒离去,他的身后,主簿兼军师中郎将荀攸、兵曹彭羕、军议校尉法正、参军郑度等人,也是面色端正,静静的等候着士卒离开校场。
待到校场内士卒大半离去,刘璋回首招呼了一声:“诸君,我们也该动身了。”
“诺。”主簿兼军师中郎将荀攸、兵曹彭羕、军议校尉法正、参军郑度等人齐声应诺。
此次征伐关中的士卒定额在五六万人之数,除却先锋吴懿所统的万余人,眼下校场离去的万余人即是第二批次的队伍,后面还有三四五批次的队伍整装待发,不日将循着陈仓道,进发关中。
而等到所有队伍抵达陈仓,大军汇聚完毕后,即是关中战事真正吹响的时候,也是同李傕、郭汜等凉州贼一决雌雄的时候。
一路向北。
当踏上陈仓道的时候,刘璋有一种宿命的感触,自从来到汉末,先是恍惚不能自己,昏昏沉沉度日,而后不忍见三国归晋、五胡乱华之事重演,他决意做一番事业,救济天下黎庶。
是以到了今日,西平巴郡、南定南中、北克汉中,一路厮杀征伐而来,他来到了陈仓道的道口,来到了仿佛是他宿命中该抵达的地方。
刘璋驻足原地,向着陈仓道的深处眺望而去,也就是这条道路,当年汉王刘邦遣大将韩信从这里踏上了克定三秦的征途,西楚霸王的煊赫之势就此黯淡,再后来,历经汉高祖、汉文、汉武数代,汉帝国、汉家、汉人深入人心,这片土地上的人以汉为名,自称汉人。
而今汉帝国到了衰弱分崩的时候,虽是自古无不亡之国,大汉亡了也就亡了,也说不上什么不可以,至多不过可惜二字。
只是,巍巍大汉的身后,是怎样的一群虫豸在粉墨登场,登上历史的舞台,洛水起誓,当街格杀天子,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八王之乱、衣冠南渡,五胡乱华……
‘这一切,将被扼杀于我手。’
刘璋暗自许下誓言,他发誓,决不会让历史再度重演。
随着刘璋的驻足不进,护佑他的亲卫士卒也默然的停了下来,静静的等候着刘璋继续拨马前行。
青羌丈八,身高一丈,腰大八围的他,侍立在刘璋的身侧,百无聊赖的,等候着他的明公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同时他警醒的扫视着周围的动静。
作为一名青羌,丈八先是被故益州牧刘焉相中,置为了亲卫,刘璋继之,也将丈八放置在身边,用作了亲卫。
头脑简单、不落尘俗的他,一颗心思全然放在了效忠刘璋身上,白日护佑刘璋左右,晚上值守屋外,为刘焉、刘璋两代君主对他的殊遇燃烧奉献着自己的一切。
良久,从沉思中清醒过来的刘璋,先是下达了继续行军的命令,而后他扫了一眼身侧没有骑马、只双腿步行的丈八,淡笑着问上了一句:“丈八,我们这一行是要去关中,关中你知道是什么地方吗?”
丈八摇了摇他的大脑袋,说道:“禀明公,小人不知道关中是什么地方,只是明公既然要去关中,小人作为明公的亲卫,自然是要陪着明公一起去的。”
“小人?”刘璋听着丈八学着汉人自谦的话,他也跟着摇了摇头:“丈八,你可不是什么小人,你是一个大丈夫。”
“大丈夫?”听着刘璋对自己的称呼,丈八的眼睛愈发的明亮了起来,这个称呼他着实喜欢,他又喃喃了两声大丈夫,而后微笑道:“明公说小人是大丈夫,小人便是大丈夫。”
言罢,丈八喜不自禁,他露出一个憨厚的笑意,一双大白牙也跟着显露无疑。
打量了一下没有骑马、但是近乎与坐于马上的自己齐平的丈八,刘璋面带微笑,向丈八许诺道:“丈八,关中、凉州之地多良马,到时候我给你寻觅到一匹能载你的马匹。”
丈八闻言有些沮丧,他的心思全然放在脸上,只见他丧着一张脸说道:“明公,小人的身躯颇重,寻常马匹怕是载不动小人,就算是良马,只怕也是载不动的,倒是不用明公你费心了。”
“况且小人就算是步行,也能赶上飞驰的骏马,确实不必求什么坐骑。”丈八收起了沮丧的面色,他孩子气的骄傲的说了一句。
刘璋开怀的笑了一声,跟丈八言谈,没有什么勾心斗角,毕竟丈八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主,什么心思都放在脸上,什么念头都是脱口而出。
“你步行快是你的本事,为你寻到一匹能载你的良马,是我这个做明公该做的事情,且先不急,到了关中,定然为你寻觅到一匹良马。”
“那小人就先谢过明公。”丈八乐呵的应了一声。
这时前军有一骑往后赶来,在通传后抵达了刘璋的近前,而这人,乃是参军郑度。
只见留着八字胡的郑度来到刘璋的近前后,他先是忙不迭的行了一礼,而后立即通传他收到的消息:“明公,吴中郎将那里有消息传回,言是李傕、郭汜等凉州贼从陈仓撤离,往长安而去了。”
“凉州贼竟是回师长安了?”主簿兼军师中郎将荀攸感叹疑问了一声。
“是的。”郑度肯定道:“甘中郎将亲自查探过凉州贼的营寨,已是人去营空……”
接着郑度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李傕、郭汜估计是想示弱,引诱我们引兵至长安城下,同时拉长我们的运粮路途,让我们顿兵坚城、师老兵疲,然后伺机攻破我军。”
郑度往着坏处想,尽量恶意揣摩起了李傕、郭汜的意图。
“或许是。”荀攸先是模糊的肯定了郑度的猜想,而后他道出了自己的想法:“也或许是因为关中近年来饥乏遍野,李傕、郭汜军中粮草匮乏,是故退兵就食长安,再者就是陈仓为我所据,前番徐猛又胜了一阵李傕、郭汜遣来对阵的羌胡,战事不利,军心浮动,因而李傕、郭汜引兵退回长安,修整再战。”
刘璋露出一个开怀的微笑:“李傕、郭汜不管是何缘故退回长安,即是二贼不在陈仓蹲守,关中门户大开,却是方便我招揽关中英杰,长驱直入,讨平二贼。”
对于李傕、郭汜的花招,刘璋多少有些不放在心上,两方对垒,他自是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会留给李傕、郭汜一点胜机。
“可等吴懿遣斥候、间细查探李傕、郭汜处的情况,然后再细细分析李傕、郭汜的用意,我们先赶到陈仓再说。”刘璋道。
“是。”郑度拱手领命。
而后。
在一番旅途劳顿之后,刘璋赶赴到了陈仓城下,见到了前来迎接他的吴懿、甘宁等人。
这里不止是他麾下的将领士卒相迎,此外听闻到他即将抵达关中的各县父老,争相运送着牛酒、粮草前来犒军,向他这位有心为关中开太平的益州牧,致上最崇高的敬意。(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