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出位错位

患得患失是人类自身最难根除的毛病。孙德胜就正在犯这个毛病。

林安县的县委班子调整,孙德胜的前任组织部长张志全,刚提拔为县委副书记不到半年,就被任命为代县长了。吴杰涛空出来的县委书记位置,由省委组织部下派的王宇接替了。孙德胜这个后悔啊,他想,要不是老婆逼着自己调回明江市来,自己很有可能在林安县坐到县委副书记或者副县长的位置,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

为了这件事,他回到家借着酒劲把自己的老婆一顿臭骂,他老婆沈丽娟顶了他两句,孙德胜还举起巴掌给了她一个耳光。沈丽娟气得跑出家门,给吕远打了个电话,说:“小吕,我知道你跟你孙哥关系不错,他现在因为错过了在林安县被提拔的机会,正在家里耍酒疯呢。你能不能打电话劝劝他,我现在不敢回家,在路上等着孩子下晚自习呢。一会儿要是我跟孩子到家,他还继续闹,你说对孩子影响多不好,你大侄子明年就要高考了。这些丑事我没法跟别人说,就只能给你打电话了。”

吕远说:“嫂子,你放心,我现在就打电话劝他,他也是喝多了,一时想不开。”

吕远拨通孙德胜的电话时,孙德胜还在气头上。吕远耐心地劝着他说:“孙哥,俗话说得好,吃亏是福,你觉得调回明江市好像是错过提拔的机会了,可你想想,就算留在林安县当上副书记、副县长又能怎么样,将来还不是得回明江市里来。再说,因为你早早调回来了,才没被董兵的案子牵连上,要万一有什么事,你的整个前程就毁了。人不能老回头看,就像丢了钱包,就老去丢钱包那条路上找,那是一种病态。”

孙德胜听吕远一说,觉得有道理,嘴里含混不清地回应道:“老弟,你说得有道理,后悔药没处买去。”

吕远听到孙德胜认同了自己的话,就继续劝他说:“孙大哥,我早就跟你说过酒要少喝,现在咱们大院里已经有好几个人毁在酒上了。不如意,借酒浇愁、借酒撒疯是很多小干部的通病,你可千万别走那条路。让人对你有了喝大酒、不干正事的印象,你的官场前途就彻底完了。一会儿,大侄子马上就要放学回家了,嫂子现在去接他,你赶紧收拾收拾上床睡觉,等他们回来你就假装睡着了,明天早上就说自己喝多了,什么事也记不住了,嫂子也拿你没办法。”

一听吕远提到自己的儿子,孙德胜酒也醒了一大半了,马上进到卧室里脱衣服上床睡觉去了。

这一天,王均无缘无故地跑到吕远的办公室里来,给吕远桌上扔了两条极品云烟说,老爸前两天回明江,带了几条烟,特意让自己捎给吕远抽。吕远就想不明白,王均为啥对自己这么主动示好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的时候,夏鸿雁打发司机小王来,找他陪自己去省里开会。吕远急急忙忙拎上电脑包,和处长佟宽新打了声招呼,又对王均说了句感谢的话,匆匆忙忙地下楼了。转身的过程,他的眼角扫到了在走廊里站着的王均,发现王均的脸上充满了失落。

夏鸿雁这次去省里参加的,是省委组织部和省人事厅联合召开的研讨会,讨论精简机构建立高效服务型政府的议题。会期一共3天,会议地点是在由省政府内部招待所改建的春都宾馆里。

夏鸿雁让司机小王把一张工商银行的借记卡交给了吕远,让吕远在春都宾馆开了两个房间,一间自己住,一间是吕远和司机小王两个人住。夏鸿雁去开会的时候,对吕远说:“这张卡上现在还有1万多块钱,一会儿你和小王带车出去提出5000块钱的现金来,万一有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就在你这儿出。要注意,所有的花销都保存好发票,如果卡上的钱不够了,我会安排部里办公室往这张卡里打钱。以后,你不光要帮我写材料,这些吃、住等生活琐事,你也要跑跑腿了。”

从内心来讲,吕远十分不愿意经手钱的事,可一见夏部长这么信任自己,就只好点点头,认真去办了。夏部长在会议期间有统一的伙食安排,他告诉吕远自己和司机王圣就在宾馆里点菜吃,最后,开在住宿费里一起结算就行了。白天没什么大事,可以坐王圣的车到处去玩玩。

吕远见部长这么体贴,就回答说:“我哪儿也不想去,一会儿逛逛书店,买几本书回宾馆里看就行了。我们不能走远,要不你有事该找不到我们了。再说,你开完会,我俩也好陪陪你不是?”

夏鸿雁听吕远这样一说,很是高兴,她吩咐王圣:“一会儿你拉吕远去书店,多买点书,别怕花钱。正好我也借光看看,回去我签字当学习资料就报了。”

3天的会议2天半就结束了,夏鸿雁上午11点回到宾馆,看见独自关在房间里看小说的吕远,问道:“王圣干什么去了?”

吕远说:“王圣不喜欢看书,又待不住,我打发他去加油站加油,顺便逛逛街。我知道你下午会就结束了,咱们也要开车往回走了。”

夏部长见吕远这几天待在宾馆里看书,等着自己,觉得很难得。她过来很亲切地摸了摸吕远的脑袋,说:“小吕,反正明天是周末了,我们不着急回去,你在房间里闷了两三天了,一会儿让王圣开车,咱们出去逛逛街。吃点想吃的东西,再找个地方把你的头发修理修理,我看有点长了。”

夏鸿雁的话让吕远心里热乎乎的。他想,还是人家部长考虑问题周到,这么关怀和体贴,让部下心里很温暖。

逛街的时候,夏鸿雁把吕远和王圣带到了商场里,给他俩每个人买了一件七匹狼的商务休闲夹克,又陪吕远去理发。夏部长自己也顺便收拾了一下,披肩发还烫了几个不很明显的波浪。晚上,他们又去了一家大连海鲜酒店,吃了一顿螃蟹。

跟着夏鸿雁开会、下乡几次以后,吕远就有了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他想,我能够受这样体贴下属的领导信任和重用,即使累死,也当睡着了。

受重视的感觉吕远是慢慢体会出来的。王均给他送烟的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等王均专门在下班时间请他吃了两回晚饭,在酒桌上暗示他同学间要互相提携,有机会别忘了在夏部长面前替自己说点好话。吕远这才明白,原来王均见自己成了夏鸿雁的专职秘书,就以为他可以在夏部长面前说些体己的话。吕远赶紧撇清自己说:“还是算了吧,我现在充其量也就是个帮部长拎包、写材料、干杂事的跟屁虫,你以为我有那个胆子敢在部长面前说谁好谁坏吗?”

王均却不这么认为,他边给吕远倒啤酒,边说:“领导的秘书和司机都是她最信任的人,否则领导上哪儿发泄自己的郁闷去。没有地方说真话,人就会变态了,而真话又不能随便跟谁都说,所以车上是最好的发泄场所,空间密闭,身边坐着的秘书和司机又都是自己人。”

吕远端起啤酒和王均碰了一下说:“王均,咱哥儿俩既是同学,又是一块儿调到部里来的,你家的根基和经济实力都远胜过我。我过去始终是想,你什么时候出息了,我借你的光了,将来恐怕你也应该比我出息得更快。”

王均郁闷地说:“得了吧,我老爸要是当上个市长,我也许还能有点戏唱,他一调走,我就得在部里慢慢熬了,也不知道得熬走多少人,才能轮上我这既不会写又不会说的玩意儿。告诉你个实底,夏部长的司机王圣和我是好哥们儿,我们经常在一块儿打麻将,他都跟我说了,夏部长对你比对自己在寄宿私立学校念高中的儿子都好。王圣他现在可佩服你了。”

本来吕远还没在意司机王圣对自己的态度,听王均一说,他才想起来,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王圣,每次出门竟然主动帮自己拎电脑、开车门了。

最明显的是处长佟宽新,每次吕远和他打招呼,说陪部长下乡的时候,佟宽新都乐呵呵地对吕远说:“吕远,以后你直接跟部长走就是了,不用每次都跟我打招呼。”

吕远不好意思地说:“那哪儿行啊,你可是我的直接领导啊。”

佟宽新把吕远送出办公室的门,小声对吕远说:“你以后可千万别把我当成领导,我知道,要不是你不愿意,早就过秘书处那边去了。你留在干部处,是对我的信任,你老哥我一定会全力以赴支持你,做好部长秘书的工作。”

吕远见佟宽新这么说,就不好再客气了,但是每次跟夏鸿雁出去,他还照样跟佟宽新说一声。

吕远看到部里的几个处长见到自己也都主动打招呼,这些变化让他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他到张蕾蕾家的时候,就把现在的情况跟张湘说了,张湘笑着看了他半天,说:“你呀,是“狗尿苔”长到了金銮殿上,终于像盘菜了。说心里话,我这个常委宣传部长和副部长一字之差,可在有些人的眼里却有了天壤之别,过去或许人们会以为我这个副部长是聋子耳朵,一个摆设而已。现在,很多人开始主动靠近我,因为他们已经看到我常委两个字在放光了,绝对是奇货可居。前一阵也没让蕾蕾告诉你,我刚从广电局长的位置下来,人家就不让蕾蕾出镜了,让她转行做了编导。可你看看现在,同样是这伙人,不但让蕾蕾出镜,还让她连续主持了3档节目,电视台的台长还主动过来求我快点把电视剧写完,他们等着开拍呢。有些人啊,就是这么现实,有奶便是娘,有权便叫爹。”

听完张湘深有感触的一席话,吕远才找准了自己的定位:我确实是一个虽然长得像蘑菇但终究上不了席面的“狗尿苔”,可自从调进市委组织部的那天,我已经长在金銮殿上了。应该把握机会,做些实在事,也算是追求进步了。

最让人意外的是,吕远接到了黄莺打来的电话,黄莺说:“弟弟,想我没?姐姐我可想你了,过一段时间我会回明江市去看你,到时候你得帮姐姐我办点事。”

吕远听说黄莺要回来,心里很高兴,嘴里却说:“你弟弟把你连累得差点腿都瘸了,我能办什么事啊?”

黄莺在电话里妩媚地笑了,语带双关地说:“你能给姐姐办的事好多,我回去就找你一样一样地办,我听说你最近成了部长秘书,难道你们女部长也跟我一样,想老牛吃嫩草了吗?”

“姐,你净瞎说!要传出去,部长还不一脚把我给踢到哪个犄角旮旯去。虽然我是部长没挂名的秘书,可说心里话,我到现在还没求部长帮我办一件私事呢,能不能给你办成事,我心里还真没底。”

“只要你跟夏部长开口,我的这件事就能办成。别忘了,我也是女人,我知道你们夏部长最喜欢和欣赏你什么,你身上有一种非常难得的东西,就是还没被这个社会完全污染了的心。干净、敏感、重感情,再加上你脸上有一种既阳光又忧郁的气质,哪个女人会不喜欢呢?”

吕远听到这么多好听的话,脸都红了,赶快自嘲地说:“黄莺姐,你不知道,我前一段抑郁了,休息了一个多月才恢复过来。”

“我早就听说了,你差点把命送了,还弄了个什么英雄称号,到处作报告。当时我就想,你可能是心里对秦晖的死感到内疚。后来听说你病了,我本来想回明江市看你去,结果人家又说你和张蕾蕾旅游去了,我就只好作罢。心病是外人没法帮你解的,最终只能靠自己。你记住姐姐的话: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

吕远回答黄莺的就一句话:“姐,你们都看错了,我其实是个随波逐流者,在被动地适应着社会。”

黄莺得出的结论是:“这就是你的病根,既不能同流合污,又不能勇敢迅速地游过被污染的河段,姐姐我还是为你的将来捏着一把汗啊。不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行你就回省城教书,姐姐我管吃管住,直到你找到工作为止。”

黄莺的话像给吕远打了一针强心剂。他想,我这个“狗尿苔”,偶然间就长到了市委组织部这个金銮殿上,时间长了还以为自己真是蘑菇了。不管是不是蘑菇,俺都有生存的能力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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