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班有两个人同时进到市委组织部,听起来绝对是很稀罕的事,但却真实地发生在吕远和王均的身上,他俩成了全班同学羡慕的对象了。
毕业三周年的时候,在秘书处工作的王均对吕远说:“咱俩把同学能请的都请过来搞个同学会,你看怎么样?”
吕远瞧了瞧财大气粗的王均,为难地说:“人家会来吗?都挺忙的。再说了,20多个人要都聚在明江市,吃住也得花不少钱呢。”
王均从兜里掏出极品云烟递给吕远一根,说:“吃住的事我找人安排,你就负责给同学打电话,发邀请就行了。五一同学都放大假,来这玩儿几天,不正好吗?”
吕远知道王均有炫耀的意思,同学们对他的做派也都了解,他要是自己发邀请,那些同学不一定能来,很多人是不愿意看他那趾高气扬的嘴脸的。可自己和王均在一个单位,不好得罪,就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本来张蕾蕾说好要和吕远去黑龙江的五大连池旅游,这下被王均的计划给打乱了。张蕾蕾气得大骂王均烧包,就和她妈妈一起去了。
吕远给同学发邀请的时候,最犹豫的是不知道该不该通知曾一倩。
曾一倩现在大概也知道了吕远在疏远自己,可还是在五一前给吕远打了电话问吕远:“我们五一见面好好谈谈吧,我感觉咱们彼此间越来越陌生。”
吕远就只好顺水推舟地说出五一同学聚会的事,让她赶到明江市来参加。
尽管吕远给所有的同学都打了一遍电话,五一那天也只来了12个人,其他同学都是用各种借口回绝和推脱了。
同学会越来越有了一种变质的味道,很多人借机会和同学攀比,在同学面前炫耀自己的成功,这大大影响了同学之间感情的纯洁和真挚。很多工作和生活不如意的同学,就渐渐远离了这个圈子。
吕远心想:我如果还在市委党校上班,可能也不会参加这样的聚会。同龄人的成功,对失意者绝对是一种强烈的刺激。这感觉很负面,也很遭罪。
在五一那天,王均专门借了一台丰田面包车,等同学都聚齐了,就拉到明江市郊一个依山傍湖的名叫“夜明”的休闲会馆里去了。王均在车上就大声宣布说:“今年的同学会我们再不用实行AA制了,工作3年,我们都是社会人了。今年由我做东,明年咱们再选一个有能力的人来张罗这件事。”
同学听到王均这句话,就给他鼓起掌来,毕竟十好几个人3天连吃带住的花销不是个小数目。
夜明休闲会馆是个集洗浴、健身、度假、餐饮、休闲于一体的娱乐场所,每人一天最低消费的门票是88元。王均手里拿着一打这样的门票,足够这十几个人3天用的了,他又额外花钱开了5个房间。
同学们放下身上背的电脑和换洗衣物,就纷纷嚷着要去养鱼塘钓鱼。这次来的两个女生,一个是家住本市的王丽云,她现在被聘用到市属的重点中学明江二中当语文老师,再一个女生就是曾一倩了。现在吕远十分害怕和曾一倩单独相处,也假装兴高采烈地加入了钓鱼的男同学的行列。曾一倩没办法,就拉着王丽云一起,两个人走进女浴室做韩式汗蒸去了。
吕远生怕王丽云跟曾一倩谈论自己,但是他知道这两个女人凑在一块儿,不拿自己做话题也是不可能的,但愿王丽云没有听到自己和张蕾蕾交往的消息。
晚饭虽然是自助餐,大家各取所需,但凑在一个桌子上菜也十分丰盛,海鲜、鲫鱼,热菜冷拼一应俱全。虽然门票里不包括酒水的钱,而且酒水都比外面饭馆里的贵上两倍,可王均还是在这里点了大量的酒水和饮料。
就在同学互相间敬酒的时候,夜明休闲会馆的老板朱永信过来跟王均握了一下手,递给王均一张金卡,告诉王均和同学在这里好好玩,结账时,用卡里的钱结算就行了。王均摆出很懂社会规矩的样子,冲朱永信一抱拳说:“多谢你,朱叔叔!给我们同学提供这么好的聚会场所,让你破费了。”
朱永信笑着把王均摁回到座位上,又对着这一桌的同学说:“大家吃好玩好!我王均大侄子领到我这里的客人,跟我自己家人一样。你们有什么要求,就让王均告诉我,我给你们特殊安排。”朱永信笑着对大家挤了挤眼睛,然后就走开了。
王均端起一杯酒来,说:“请两位女生一会儿回避,哪个男生需要特殊安排就跟我走。吕远今晚归曾一倩领着,就不要去了。”男同学一阵叫好,纷纷干了杯中酒。
曾一倩和王丽云大声指责王均说:“你不许把同学拉下水,你还是市委组织部的干部呢,怎么还没改你的痞子相。”
王均嬉皮笑脸地对两位女士抱抱拳说:“组织部干部也是人,也有娱乐的权力。”
曾一倩听到这句话,用眼睛死死瞪了吕远一眼说:“既然都是人,那你把吕远也带上一起去疯吧。”
晚上除了洗浴以外,这些同学又都进到二楼的影音大厅里看歌舞和二人转。穿浴衣躺在演艺大厅的沙发上,王均给每个男同学都找了一个按脚的小妹,本来两个女生也有小伙子给做足底保健,但两个女生说什么也不肯要。吕远身边躺着的就是曾一倩,他就是有心也不能要了。
一阵喧闹过后,吕远感觉有些疲惫,看着演出就睡着了。等他醒来,发现身边所有的人都消失了,只有曾一倩盖着一个薄被躺在他身边的沙发床上。演艺早就结束了,曾一倩也睡得很香。
吕远想着昨天对曾一倩的冷淡,就把手从曾一倩盖着的被子伸进去,拿起曾一倩的手抚摸起来。
曾一倩被他的亲密举动弄醒了,她小声地对吕远说:“吕远,我知道你想跟我慢慢分手,我很舍不得你。我曾经私下里对自己发过誓,你要是和我翻脸强行分手,说些绝情的话,我就去你们部里找部长闹你去。可你虽然冷淡我,但表现得还没过分,念在旧情的份上我放过你。我知道你肯定又交上新的女朋友了,你现在既年轻又有一个前途很亮堂的工作,有人给你介绍女朋友都是正常的。我跟你强绑在一起,你也不会快乐。”
曾一倩的席话说得吕远满脸通红,虽然这演艺大厅里面的灯光很昏暗,吕远还是感到无地自容。他含含混混地否认说:“我没女朋友,只是我现在很怕和你在一起。你给我的压力很大,我见到你像见到老师一样,很紧张。”
曾一倩也握了握吕远的手,说:“人生就好比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既然都走上仕途了,决不能放任自己。依我看,王均根本就不适合在组织部门工作,虽然他仗着有个当副市长的老爹,自己没有真材实料是不可能混长远的。再加上他那套轻浮的做派,我打赌,他很快就混到头了。”
吕远笑了笑说:“一倩,官场情况远比我们想象得更复杂,也许王均比我更适合在官场里混也不一定呢。”
曾一倩苦笑着说:“我们都别杞人忧天了,就借这几天同学会,你对我好一点,回去我也可能很快就找个对象嫁人了。我们学校有好几个大龄的单身男青年,都对我有好感。你放心,我还臭不到家里。”
吕远悄声对曾一倩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之,我不是个东西。”
“男人都不是东西,就看他有没有东西让他变得不是东西!你看看今天咱班这些老实巴交的男同学,哪像受过高等教育的模样。现在,都不知道被王均带到哪儿鬼混去了。”
“别把我们都想得那么肮脏,也许他们也就是按按摩而已。”
曾一倩和吕远话不投机,可是她的手还是紧紧攥着吕远的手,一直到天亮。
吕远和王均陪着这十几个同学又是打牌、又是钓鱼、又是唱歌,连续折腾了3个晚上。虽然吕远每晚回到他和王均的房间时,都看不到王均的身影,但他想,这个会馆里网吧、图书馆、游泳馆、浴室、餐厅和演艺厅这么多去处,王均可能是带着其他同学躲到什么地方玩去了,也就没放在心上。
大家分手那天,吕远发现班里好几个男生都主动和王均握手,甚至还搂着脖子扒着王均的耳朵嘟囔了几句什么,然后几个人咧嘴爆笑,显得十分亲密。吕远当时还想,钱这东西真好,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一次堪称奢华的同学会,就让王均轻易地征服了这些大学同窗素来清高的心。
曾一倩临上火车时,在车下紧紧抱了抱独自送她到月台的吕远,并在吕远的手心里塞了一封折起来的信,让吕远发誓,等车开走了再打开来看。火车开动时,吕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很是伤感。曾一倩的主动退出,让他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落了地,可他并没感觉到轻松和快乐。
看着逐渐消失在铁路转弯处的火车,吕远打开了那封叠起来的信。这封信是用夜明休闲会馆房间里给客人备用的便笺纸写的,曾一倩写这封信的时候,肯定是哭过,因为有几个字上面有滴水后模糊的痕迹。
信的内容是:
吕远,我当初跟你一起到明江市就好了,也许你不会变得那么快。但反过来想想,如果我们将来生活在一起,你再变心,那我会活得更惨。你是我的第一个恋人,我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像爱你那样爱上别人。但我知道你走上仕途后,我对你已经没有任何帮助了。所以,我选择退出。我反复替你考虑过,你没有王均家那样的根基,所以,你去找个社会背景深厚的女孩子结婚吧,也许对你的前途有好处。我走了,爱过你的曾一倩!
吕远把这张纸重新叠了起来,很珍惜地放在钱夹里。他知道一个深爱自己的女人离开了自己,虽然现在并不知道自己的损失有多大,但他明白自己办的事不地道。
男女之间的恋爱终结方式有很多种,吵闹对打的极端行为也不鲜见,但更多的是慢慢冷淡,然后互为路人。让吕远担惊受怕了很长时间的分手后果,却被曾一倩轻描淡写地化解了,这使吕远更加鄙视自己,同时在心里也多了一个大大的空洞,老为曾一倩留着。每当想起曾一倩,那个空洞就会带来刻骨的疼痛。
曾一倩的存在,最早是吕远心里的念想,想起来就会微笑。后来慢慢变成了肉中的刺,老想除之而后快。哪里想到现在真的除掉了,却留下了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口。每次想到这里,吕远都觉得自己真垃圾,以前发誓为自己所爱的人无私奉献的情怀,也许都喂了狗了。如果重来一次,自己应该去做曾一倩那个角色,也在对方的心里留下无法填补的空洞才是。虽然这么想了,但吕远觉得自己和很多庸俗的臭男人一样,也许真的无法持久地高尚起来。
五一长假过后,正上班的吕远突然被叫到了杨敬贤处长的办公室。吕远一进门,就看见两个穿警察服的人正跟杨处长聊天,似乎桌上还放了一份材料。看见吕远进门,杨处长跟小吕介绍说:“这二位是公安局治安大队的刘队长和小李,他们今天来要找你核实点情况,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吕远迷茫地看了看这两个警察,上前和他们握了握手说:“我不知道你们来调查什么事,可我保证配合你们工作。”
杨敬贤看了看吕远,拿出烟来递给他一根,然后说:“小吕,你是年轻人,列宁不是都说了嘛,年轻人犯点错误,上帝都会原谅的。只要你把事情讲清楚,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刘队长,你们可以开始了,要不我回避一下?”
刘队长听见杨处长的话,急忙说:“不用,不用,这也不是什么保密的案件,我们就是想找小吕了解点情况。”接着,刘队长把头转过来,用眼睛盯着吕远看了一会儿,说:“小吕,你五一是怎么过的?”
吕远一听,问到了五一期间的事,刚才还忐忑不安的心立刻就放下来了。他把刚才有点紧张的肩膀松弛开来,同时把双腿换成了二郎腿的姿势,回答说:“我五一和部里的王均一块儿搞了个同学会,约了十多个同学去夜明休闲会馆玩了3天,怎么?这犯法了吗?”吕远心中没鬼,但对两个区公安局的警察找上门来感觉很是恼火,他说话的口气渐渐变得有些强硬。
刘队长说:“小吕,我知道我们上这来找你调查很不好,可是要是请你到我们区公安局去也怕给你造成影响,最后想想,干脆还是通过你们处长,这样你没什么事也就把你择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