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忙碌
水波的目光幽深:“我眼看着你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子,一本正经地与江夏的各级官府周旋,应付底下的小官小吏,和三十多个商会,商号交涉,与比自己年长三轮的老狐狸们谈判,费了不知多少心血,浪费掉自己宝贵的时间,欠下好几个重量级的人情,却只为了那几百个,无甚价值,根本无法给你带来任何利益,还差一点儿让你死于非命的土匪,能顺顺利利地活下去!”
“我那会儿就觉得,你这人真有趣,和我平日里见到的世家公子哥儿完全不同。”
“要知道,换了另外一个世家子弟,遇上这种事,碰上脾气急的,回头就派人屠村,用诛杀匪徒的名义做,事后官府还得谢谢他,就算是性子好,重言诺,不主动让官府去围剿这群人,也差不多,更心善的,大约会从里面挑出几个有些本事的,给点儿好处,安排个差事,一样能达到收买人心,彰显自家仁善的目的。”
“可你呢,竟然真的把那几百人的生活都考虑到,都安排好,有那份儿力气,做点儿什么,都比干这个收益大……我当年可非常好奇,不知道你长大了,会不会还做这等蠢事!”
水波笑得眼睛弯起,“不曾想,十几年过去,你这性子是半点儿没变,哎,沐家能得天下,还是有道理的。”
沐延昭挑眉,用手撑住下巴,想了半天,也没觉得自己当时真如水波所言。那么伟大!
诚然,安排这些人,并不容易。
虽说让几百个土匪从良,在地方来说。也算是功绩,虽说,沐延昭世家子弟。当地官府多少要给沐家几分薄面,但他当年才十二岁,年纪小,还只是沐家的七子,又不是嫡长子,也没哪个高官真把他当一回事儿,他去拜访。人家也就哄着他看看歌舞,吃吃酒席,也就罢了,这种麻烦事,人家表面随意答应一句。绝不肯为他费心。
那是几百个人,不是几十个人,就算想给他们一口饭吃,也得有地方放,沐家那一年,连自己人都有些养不活,就算是要养别人,也要挑有能耐的名士大儒,几百个乡民。能有什么价值?
沐延昭没办法,把家里还有点儿地,能种地的都发放盐粮,送回家去,剩下的两百多人,选一部分老实厚道的。准备带回涯州,看看能不能找一家镖局,安排一下,事实上,沐家商号生意越做越大,也应该有自己的镖局才好。
剩下的,就选身体健壮的,派护卫教教规矩,准备推荐给江夏各商会。但这也不是容易事儿,江夏地面上的商号,商会,也有自己的护卫人员,人家更愿意培养自己的人手,对外来的,总要多几分戒备,沐延昭又不得不一次次登门拜访,挨个说服他们……
这对在商场上沉浸多年的老狐狸来说,都不算简单,何况做到这些的,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小少年。
可也就是这么回事儿了,沐延昭笑了笑,他付出了心血,收获也不少,在这场各方利益交锋中,他学到很多东西,人也成熟了,更别提还收获几个忠心耿耿的人手,土匪里面带头的孙镖头,连着他的徒子徒孙,是真为沐家效死命,那个中年文士,于凤成,后来成了大哥的文胆智囊……只可惜,前年大哥遇刺,于凤成为了掩护大哥,重伤身亡!
“来,这一杯酒,就敬你一直是我心中的那个沐延昭。”水波亲自为沐延昭满杯,“可惜,我已经不是那个愿意为你赴汤蹈火的水华庭。”
沐七低下头,喝下杯中的温酒。显然,大哥没有虐待丰朝乐安侯的意思,酒色纯净,味道香醇,绝对是上等的美酒。
“……就是一时感慨,这阵子想的太多,脑子里乱的很。”水波苦笑,“你放心,我已经想明白了,这天下,本就是有德者居之,我为丰朝,尽了臣子的本分,其它的,也没什么能做。”
“你大哥答应我,让我避居楚州,虽然可能人身不自由,但沐家大公子的品性,我还是相信的,终此一生,天下再没有乐安侯水波,只有永靖侯。”
这些日子,沐延旭为了安抚前朝贵族,已经封了好几位侯爷,水波便第一个得了永靖侯的封号,虽然多只是虚名,却足够让惶惶不可终日的丰朝显贵们,安心几分。
将来,纵然再也没有纸醉金迷的生活,到底命还是保得住的。
沐延昭点点头,心情黯淡。两个幼年相交的友人,从此之后,终成陌路。
“别这样……时间是最好的东西,总有一日,它能把所有的痛苦疑惑都给消磨干净,到时候,说不定我们两个,还有幸能把酒狂欢。”
水波眨眨眼,脸上的笑容颇有几分豁达,“……对了,别忘了替我向未来嫂夫人道歉,至于齐长关,大约道歉也没用,他没一剑劈了我,已经是看你的面子!”
沐延昭莞尔一笑。
水波伸了个懒腰:“我明日就要启程,今天晚上你别走,咱们抵足而眠。”以前他老嫌弃沐延昭不讲卫生,脏的很,现在还是很嫌弃——瞅了瞅沐七那一身还算光鲜亮丽的衣裳,鼓起脸,“不过,你得好好洗个澡。”
曾经的乐安侯水波,大庸家喻户晓的风流人物,就这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除了那些一直挂念他的少女,少妇,再没多少人记得他。
不过,这也许就是水华庭想要的。
水波走时,沐延昭没有送行,只略略在顾婉耳边儿提了一句,顾婉心里多少也有点儿不是滋味,说实话,她对水波的印象不错,哪怕被那家伙抓到大庸,被吊在城楼上威胁沐七,她还是要说,这只是造化弄人,水华庭是真把沐延昭当挚友待的。
顾婉自己没去送行,水波秘密离京,恐怕就是不想招人眼,她也不好添乱,毕竟,现在的顾婉,可是香饽饽一个,关注的人实在多,只派人送了一十八坛上好的美酒,默默祝福那家伙能开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亡国的皇族,日子不会好过,只希望水华庭能成为其中稍稍幸运的一个。
顾婉也没有太长的时间去伤春悲秋,她有很多事情要忙,要给自家买一座宅院,要帮自家师傅看顾安抚她那些心下忐忑的族人,还得接待不断找上门来送礼拉关系的贵妇们。
买一座宅院到是比较容易,一听顾家要置办产业,不知道有多少欲巴结新贵的商人,捧着地契上门等她挑选。
郑陈两家,都是大庸名门,改朝换代,很难不被影响,虽说没有伤筋动骨,但是族人收到牵连的确实不少,两家肯定想着要和新皇族攀上关系,这样,陈文柔的爱徒,沐七公子的未婚妻,顾婉,就成了很好的搭桥牵线的人选。
顾婉才进京,光是郑、陈两家的年礼,她就堆了半仓库,这还是陈郡主送的别院仓库够大。
为了回礼,更是差点儿没把顾家在京里的几个铺子给掏干净,即使是上辈子和这些杂事大了一辈子教导,这一世又受名师教导的顾婉,都有些手忙脚乱,还是沐家大嫂派来几个管事帮忙,才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至于和大庸的名门贵妇交际,到是顾婉最得心应手的,反正她现在是被巴结的一个,登门的都是和沐家关系不错的,绝不会有人去故意为难她。
总而言之,顾家小娘子在大庸的初次亮相,颇得了几分真真假假的赞誉,至于那些说她配不上沐七公子的流言,各种酸言酸语,一时半会儿还传不到她的耳朵里。
一般情况下,就算有人想挖顾婉的墙角,也得等朝局平稳,状况明朗之后,这会儿捣乱,万一让沐七公子记恨,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年初六,夜。
月光如水,虽然只有弯弯月牙,却也给大地镀了一层亮丽的外衣。
院子里灯火通明,各处贴着皇宫里发下来的‘福’字。
今年,新等级的圣人和太子,‘福’字大批发,不只是有从龙之功的勋贵,连大庸高位的官员都收到了。许多和沐家有姻亲关系的家族,更是被赏赐了不少很特别的小礼物。
例如几件御寒的衣物,一些笔墨纸砚,还有其它零零碎碎比较实用的物件,虽然说不上珍贵,却着实贴心。
顾家大约是收到‘赏赐’的人家中,唯一一个,既不是顶级世家,也不算勋贵的人家。
夜深人静,才送走几位重量级的访客,累得几乎脱层皮的顾婉,趴在别院明亮的烛火下,抓着笔辛辛苦苦给自家大哥,大嫂写信诉苦,盼望二人尽快进京。
一封厚厚的长信写完,顾婉才松了口气,抹了把脸,上床睡觉。
这一年,大概是顾家过得最仓促的一年,就连当初在上琅,过年也没有这般忙乱仓促的,就算物质上简陋些,好歹算得上团圆。
当然,不只是顾家,整个大庸的世家贵族,都没什么过年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