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子俊慢慢地走回家,他知道,这个时候,爸爸妈妈正在家里等着他,希望听到他的好消息。可是,自己却只能让他们失望了。
望子成龙是天下所有父母的心愿,对于农村孩子来说,通过高考考上大学是改变命运的一个契机。高考的失利,最失望的应该是父母,在之前的每一个日夜,他们含辛茹苦,满怀期望,盼的就是孩子能够考上大学,跳出农门,不再受山野田间这份非人之苦。可是,祝子俊却让他们失望了。
他们听到失利的消息会是怎样的表情呢,是恨铁不成钢还是支持他复读,是叹息还是无语,是将泪水独自往肚子里吞还是强作欢颜……
祝子俊的鼻子再一次酸楚了起来,他几乎提不起自己的腿来,踉踉跄跄地走进家门。
看到他这个样子,父母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母亲还是小声地问了一句:“考的怎么样?”她的心里是多么希望祝子俊能说出一句“考的好”或者“考的还可以”的话来,她不愿意她十二年的期望就这样破灭了,就好像金黄的稻谷到了收获时节,却忽然遭受了一场暴风雨,所有的稻谷全都倾倒在水里,泡在水里发了牙,丰收成为了水里的泡影,唾手可得却又遥不可及。
这是天底下最无可奈何又最欲哭无泪的辛酸。
祝子俊低头不语,只是摇了摇头。他不敢抬头看父母亲的脸,咬着牙坚持着走进自己的房间,背后,是父亲一声悠长的叹息。这叹息就好像一把刀子,慢慢地插进他的身体里,疼痛漫长而剧烈。
祝子俊将门闩上,一头栽倒在床上。他太累了,一直以来,他总是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之中,虽然考的不好,但总算是结束了,他只想放松,放松,再放松,强烈的落差使他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很快就睡了过去。
可是他睡的并不安稳,一直在做梦,在梦里,有同学的惋惜,有老师的鼓励,有父亲的叹息,有母亲的偷偷背过身去的哭泣……老师说,再复读一年吧,以你的成绩,发挥正常考个好学校是没有问题的,祝子俊只是摇头;父亲说,再复读一年吧,十二年都熬过去了,也不差再多一年,祝子俊还是摇头,父亲就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声音像夜里的猫叫,时断时续,却又撕心裂肺到让人心碎,哭完了,父亲挂着一脸的泪水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他说,你他妈要是不复读,老子一刀劈了你,祝子俊将脖子往前面一送,说,你劈吧,就算劈我个半死不活,我也不会复读,父亲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刀,狠狠地朝他劈过来……祝子俊醒了。
感觉枕头有点湿湿的,将手一摸,枕巾都湿透了,原来自己在梦里哭了,可是为什么在梦里的时候却感觉不到呢?祝子俊下意识地摸摸脖子,他已经记不起刀到底落在脖子上没有,不过这对于现实似乎没有意义,即使刀落在脖子上,砍下了他的脑袋,他也只是在梦里死亡,在现实里,他依然是个活生生的人。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于是有人说,梦是反的;有人说,梦见自己死会增寿;还有人说……无稽之谈。
外面似乎有刚孵化不久的鸭子的叫声,祝子俊揉揉发胀的眼睛走了出来,原来是母亲正在和路过的鸭贩子讨价还价,鸭贩子挑着的笼子里,小鸭子们正发出不安的叫声。
“一块二一只。”
砍了一毛钱的价,开始鸭贩子的价格是一块三。
母亲满意地笑着,开始挑选着鸭子,她摸摸看看,挑挑选选,最后一共选了二十只小鸭子。这些小家伙们惊恐地在新的笼子里面叫着,仿佛在与其它的鸭子们告别,不知道以后它们是否还能够重逢。如果有一天它们中的两只再一次相遇,却为了一条毛毛虫而撕打起来,这就很有点喜剧的色彩了。
祝子俊看到他十岁的堂侄祝雨也在一边细心地围观,祝雨将手伸到鸭子面前,勾引它们来咬,麻麻痒痒的,祝雨乐呵呵地开心大笑。
童年真好!祝子俊禁不住也笑了起来。听到笑声,祝雨抬起头来,腼腆地叫一声“叔叔”就又低下头去和鸭子玩。
祝子俊觉得祝雨越发长的眉清目秀了,像他这种小男生,应该很讨女孩子们喜欢的。
祝子俊于是问道:“祝雨,你长的这么漂亮,应该有女孩子喜欢吧?”
祝雨很认真地纠正他:“老师说男孩子不可以用漂亮来形容,只有女孩子才可以,男孩子要用帅来形容。”
“好,那你长的这么帅,应该有女孩子喜欢吧。”
“没有。”祝雨坚定的摇了摇头,却又神秘地笑笑,一溜烟跑了。
祝子俊为他掩饰的得意而微笑,现在的小孩子,不可避免地早熟了。
这时,远远地传来一阵歌声,祝子俊抬头望去,却是才嫁来不久的祝向南的妻子李洁,她一边走路一边唱歌,偶尔还拍手哈哈大笑,样子很是疯疯癫癫。
“她怎么了?”祝子俊问道。
母亲答道:“怀孕的时候掉到水里去了,结果孩子没了,精神受了刺激,所以就疯了。”
祝子俊还记得她刚嫁来的样子,笑起来眉眼弯弯,很是好看,如今却披头散发,眼神涣散,再难找到以前的影子。
她走过来看到毛绒绒的鸭子,很是吃了一惊,然后又讥笑起来:“这是谁生的呀,生这么多呀,肚子哪能装的下呀?哈哈哈。”然后也不理会别人,自顾自地走开了。
祝子俊惋惜着摇了摇头,蹲下来抚摩着鸭子,没来由地想:等你们长大了,我就离开家,去外面闯一闯。
可是你们什么时候可以长大呢?
如果鸭子知道自己长大后就将成为人类的美餐,它们是不是也会像童话里那三只看见盘子里的牛蛙的小蝌蚪一样哭着唱:“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
任何生命的终点都是死亡,或长或短。
无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