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蒙蒙亮,母亲就起床了,她很快地洗漱完毕,返回卧室打开了床头的箱子。这口涂着红漆的箱子是她的嫁妆,鲜红的漆早已褪去,变成了暗红,而如今自己的皱纹也和箱子上班驳的裂纹一般多了。
母亲取出十块钱来,想了想,又多拿了十块,这时,父亲讲话了:“多称点肉吧,我们两个也有个把月没吃肉了,我这几天心总闷的慌,只怕是没吃肉给闹的。”
母亲笑笑说:“我晓得,称两斤应该差不多了。”
父亲说声“好”,然后利索地起了床,来到祝子俊的房间外头唤道:“起来了,起来放牛吧,再晚点露水就干了,牛不吃露水草,长不了膘。”
祝子俊无声的笑了,从今天开始,自己应该是一个正式的农民了吧。
祝子俊起床擦了把脸,出了门,还是感觉有点迷迷糊糊,昨天晚上反复醒了好几次,耽误了太多睡眠。
老黄牛似乎等了他很久,正在很不满意地摇头摆尾,祝子俊一打开牛栏门,它就急匆匆地往外窜,像是生怕吃不到露水草了。
许是昨天晚上下了场雨的缘故,天有点阴,雾气缠绕在山腰,像一团巨大的棉花。
上山的路首先是一个陡峭的石坡,一般过路的牛决然不敢下坡,只有走惯这条路的牛才会放心大胆地走。上了石坡,是一条夹在两座山中间的路,长而陡峭,两旁竹木林立,给雨后的清晨平添几分阴森。
祝子俊忽然想起祝佳佳的失踪,想起了昨夜狗的呜咽,他心里有点发毛。
老黄牛似乎明白了他的心思,竟也是一个劲的往前走,祝子俊几乎要小跑才能跟得上,这个时候,祝子俊才感觉老黄牛有点怪异,以前它总是慢悠悠地走,今天怎么像有人在使劲赶它似的,使它不得不加快了脚步。
可是祝子俊并没有赶它,那么,谁在赶它?
祝子俊的鸡皮疙瘩飞快地冒了出来,他忽然没来由地感到寒冷,感到害怕。
祝子俊吆喝着牛,要它慢点走,眼睛却在两座山上瞄来瞄去,期望可以发现一点什么,却又害怕发现什么。
然而世事往往就是离奇的巧合,你越担心害怕什么,就越会印证心中的所想。
祝子俊瞄见了一座坟,孤零零的一座新坟,像是在冷冷地注视着他。
上次回家的时候这山上并没有坟啊,不过也许是谁才死了不久也说不定。祝子俊乱七八糟地想着。
这座坟给他带来了很不舒服的感觉,他总觉得那是一座假坟,一座空坟,或者坟的主人正在急匆匆地往坟里赶,他必须在天完全亮之前回到坟里面,否则就会灰飞烟灭,永不超生。
幸好就快到半山腰了,在半山腰上有一个巨大的草坪,也是和另一条上山的路的汇合之处,那里或许有人,更重要的是,过了半山腰,不再有竹木的掩映,光线会亮很多,因此就不会有这么大的压力。
祝子俊情不自禁加快了脚步,甫一抬头,他几乎被吓得要叫出声来——一个人正急匆匆地下山来。
那个人戴着斗笠,斗笠也许是故意拉的低低的,让人看不见他的脸。
祝子俊想,他会有怎样的一张脸?丑陋的脸,还是溃烂的脸?
然而,祝子俊忽然却有一个极其疯狂的念头——那个人没有脸!
人是不可能没有脸的,一个人要是没有脸那还算是人么?那会是什么?
祝子俊觉得自己把自己搅得快要崩溃了,他在心里默念:我只是自己吓自己,自己吓自己……可是他却不敢抬头去看那个人,他害怕他所想的是事实。
两个人飞快地擦身而过。
祝子俊忽然闻到一股怪怪的味道,像是腐烂的味道。
这绝对不该是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准确地说来,那是尸臭的味道。祝子俊曾经闻过尸臭的味道,那味道独特到让他刻骨铭心。
祝子俊紧张到了极点,他觉得这个人就是那座坟的主人,一定是他,昨天晚上他出来了,约会或者闲逛,现在正急急忙忙地赶回去。
祝子俊感觉那个人没有丝毫的停留,继续飞快地朝前走着,两个人,一头牛,脚步声忽然分外地响亮起来: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尸臭的味道消失了。
祝子俊鼓足勇气返身看去,顿时愣住了,那个人不见了。
这怎么可能?从擦身而过到回头看这之间绝对不超过五秒钟,这短短的五秒钟的时间他绝对不可能走完这段长达两百米的山路。
也许他躲起来了,也许他已经回到了坟中,正取下斗笠,继续安然入睡。
祝子俊忽然后悔自己不该听父亲的话,起来的这么早。
也许是自己的极度放松和高考前极度紧张的状态反差太大,导致自己产生了幻觉,当然,这在心理学上是完全可以说的通的。
祝子俊稍稍得到了一点安慰,他甚至怀疑是自己没有睡醒,所以边走路边做了一个古怪的梦,要不然,以自己的胆量,绝不会被吓成这样。
想到这里,祝子俊像是忽然解决掉了烦恼,竟开心地微笑了。
人的一生是奇妙的,每一次的相遇都可能为以后的人生埋下伏笔,那么这一次呢?
或者仅仅是一次意外。